時間: 時間、時、次數
2022第一次看編舞李偉能Joseph的《慢舞:拉丁》,指引寫著:「All movements in this work should be performed as slowly as possible, almost static.」兩位拉丁舞者閉上眼,隨即在沒有音樂的逸東酒店大堂以慢板跳舞,數算他們一齊練習的日子。有那麼一瞬間,女舞者轉身離開男舞者指尖所及的空間,短暫的分離、時間落空,足以讓表演者失控跌倒。兩年後,Slow dance 以長篇形式再現,通過不同舞者和舞種,闡釋時間的延展性。
舞蹈與記錄時間
舞蹈以拍子、呼吸計算時間,如攝影以frame per second 的方式連結動作,成為一段動作(movement)——舞蹈作品的基本詞彙。《慢舞:一些借來的》中,四組舞者以不同舞種說明時間與他的交集。演出空間的背面播放著海浪影像,觀眾在燈光投影的棋盤空間自由走動。第一組現代舞表演者王榮祿搬岀一張椅子,從小五花動作延展至四肢離開椅子外的影子。他與背後錄像中的太太周金毅對話,訴說與她舞動時感覺到的沉穩,安心。第二組演出者是芭蕾舞者Étienne Ferrère,他在斜角燈光劃分空間登場,以慢板(adagio)及精準的控制,示範芭蕾舞的動作,演出一段天鵝湖獨舞。第三組拉丁舞演出者陳慶瑋和田麗琪(Jennifer),在演出空間內緩慢移動,有默契地控制動作快慢。第四組中國舞者楊怡孜,訴說她在二十四年前比賽時因失誤而無法釋懷的時光,重新在演出空間跳出身體記憶極深的那段獨舞。
時間夾縫
時間對不同舞者展現不同屬性和定義。對王榮祿來說,時間是關於緊張,控制緊張而緩解的呼吸,在錄像作品中,太太周金毅在維多利亞港背景及船頭前舞動。海浪不停拍打船隻,周金毅依然穩定地抓緊在浪尖漂浮的船。周金毅說,舞動慢下來的時間帶來痛和不適,時間會隨年月消解,並開始享受痛楚。Étienne Ferrère以慢動作完美演繹芭蕾舞詞彙的每個要求,延展每一條肌肉直到完成重心轉移。他的重心在左右腳互換,互換與重置(reset)中回到腳踝與另一隻腳前掌並置,大腿自盤骨轉開的五位。燈光映照經年月而生的肌肉線條,動作與動作轉換的瞬間,捕捉到那些與目光放遠的顫抖和維持專注的掙扎。時間(time)除了解作時間,也關於次數。練習芭蕾舞詞彙的每一次,都累積一些身體記憶,容讓Étienne如普通反射動作般展現年月堆疊,愈見精準的身體記憶。
陳慶瑋、Jennifer的時間是相對並軌進行的痕跡,一致的呼吸達至動作同步。舞者身後播放著他們在文化中心外拍攝的舞蹈錄像,清晰看Jennifer的妝容、眼神投射、頭髮與衣服飛揚。這些慢鏡影像成為現場演出中難以被肉眼可見的快照(snapshot),現實與影像錯置。他們的舞蹈動作中強調共時性,連接動後的雙人托舉動作試驗兩人並行的時間準繩度。楊怡孜的演出回顧她早前因比賽小失誤而成的後悔,她身後的螢幕播放舞蹈比賽片段,讓身處2024年的楊怡孜與當年的年輕身體對話。她慢慢地完成比賽扇舞動作,時間讓她的身體無法以當年的狀態跳舞,卻過濾了沮喪,隨時間成熟的身體綻放不一樣的光彩。
慢的舞動方式考驗著舞者的意志,放大動作夾縫之間的過程。觀看演出的過程中,更多是看到細碎瞬間——努力延長身體線條的顫抖、舞鞋在黑地板畫過的聲響、重置芭蕾舞五位的調整。時間讓舞蹈動作的軌跡延長,那些被認定為「不完美」的過程亦被觀眾的視線記錄。雖然四組表演者所擅長的舞種不一,但他們的身體一致擁有極強的韌性,在年歲節奏中找到適合的速度跳舞,不會讓身體於音樂、節拍的規範落空。
從2022年的《慢舞:拉丁》,Joseph延展慢舞概念至完整的長篇作品,他與製作團隊展開關於慢與時間的哲思,身體記憶的對話。時間如雙刃劍建立身體感知的慣性,卻讓身體慢慢失去精準地在節拍間遊走的能力。時間無法被掌控,現在可能是借來的、不會再重現的一瞬。那些借來的時間,累積成視窗疊加的風景,在歲月的長曝光下凝聚。時間會以另外的方式,「歸還」借來的年月,成為舞者生命中重要的佐證。
圖片由不加鎖舞踊館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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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舞:一些借來的》
演出日期:25 - 28/7
演出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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