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彤 評 《武生開打》
「坐著或站在那裡,我的存在會不會不一樣?」進念.十二面體《武生開打》,以極簡的舞台,解構武生的武術身段及其角色,呈現出憤怒與困惑交替的複雜情感,以及無法避免的形而上命題 —— 死亡。
雖然劇名叫做《武生開打》,但整個表演的節奏與基調異常冷靜,沒有人對打,也不暴戾血腥,甚至是可以說是乾淨平實得有點令人畏懼。若然實體的敵人並非真正的,到底武生在旅途上跟誰開打?又為何舞刀弄劍?
身份曖昧 傳統與當代隔空對話
《武生開打》圍繞傳統戲曲的武生角色,但第一個踏步進場的表演者,卻身穿全黑的現代衣服,加上許敖山的西方古典音樂,把傳統與當代並置。除了演員之外,啡色的椅子便是唯一的道具,它不時被搬動至面向不同角度、時遠時近,彷彿暗示著一種具有距離的觀影關係,因為觀眾總是安然無恙地坐於座位上,仔細地端詳一個悲劇的發生。有時,身穿黑服的表演者坐在椅子上,挺直腰板,望向大屏幕的影像,又像在隱喻武生跟角色原型之間無法跨越的空隙。
作品引人思考,到底武生在準備演出時,用甚麼態度去閱讀角色的一生?儘管武生掌握一些高難度的武打動作,但在舞台上表演,跟在沙地上殺戮是兩碼子的事。兩者身分既然懸殊不同,武生又如何看待他們要演繹的人物?
如果椅子象徵著一種名副其實的「換位思考」,那麼與黑衣演員作出鮮明對白的「武生」角色,就是一個相對含蓄的意象。這些「武生」穿著純白或灰色的戲服,整個頭顱和少量露出的手腳都以黑布覆蓋,看不出他是誰,其身分似乎被刻意隱去,或呼應著屏幕提到的「無色無相」。
穿戲服的人跟黑衣人之間的曖昧關係,亦引伸出重重歧義。在南宋紀事〈挑滑車〉,穿戲服的已經橫臥地上不動,但黑衣人依然不斷活動;在南明紀事〈沉江〉,今次卻是黑衣人慢慢跪地、倒下,而身穿戲服的一直在遠處站着,一動不動。這是否意味真實人物雖然死去,但其角色和故事將被世代傳頌?還是故事中的人物,不論在舞台或現實中亦已經淹死,但其忠義精神將一直屹立長存,成為不死的氣魄?
有趣的是,當武生的眼睛也被黑布覆蓋,也即是奪走了中國戲曲的五法之中的「眼法」。本來,演員將應用眼神,以瞟、眺、瞪、媚,表達喜、怒、哀、懼、愁、暈等情態。然而在《武生開打》裡,觀眾卻沒法看見武生的眼睛,把角色在面臨萬馬千軍之際的內心情緒留白。到底是處之泰然抑或恐懼顫抖,暫且開放給觀眾。
末世傾頹 翻覆後復歸於平靜
《武生開打》的結構主要分為〈挑滑車〉和〈沉江〉兩部分,中間作為分隔的,卻是一幕白紙從天上跌落的情境。這些白紙因為空氣阻力,跌落過程中不時搖擺、轉身、翻筋斗,就像習武者;然而,就算白紙有再精彩的「武藝」,他們跌到地上都必然以同一姿態安靜下來,就像死亡之於人的意義。
導演榮念曾藉作品探問,武生總是以壯烈悲劇收場的原因,還有錯綜複雜的時空關係。當燈暗再亮起時,那張代表安然又完整的椅子,無聲無色地斷了腳,在台上傾倒如頹垣,仿如一眨眼再張開,生命終結就是那麼瞬間。
在兩個故事的收結,投影機最後都顯現了大量「無無無無無」及「空空空空空」的字,霎時充斥著整個畫面。明明說「無」,但如此填滿的狀態似乎是做不到「無」,更不可能是「空」。這樣的設計不斷挑動觀眾思考,我們經常說的「放下執念」是否必然徒然?武打世界的你死我活才是永恆?
在〈挑滑車〉高竉的故事中,一個黑衣人坐在角落做手勢,好像在玩弄影子,後來剩下兩隻手指伸直,既令人聯想起武生平時解說時會做的動作,又有些似槍械,當他指向天的時候,更有一種問天的深長意味。最後,演員用另一隻手包住那個手勢、把它收下來,像在呼應抱拳禮——以一片手掌,蓋著一個準備揮打的拳頭。
整體而言,《武生開打》生氣流貫,充滿著豐富的符號與意象,不慍不火地訴說武生的故事。它以極度簡潔的方法,呈現廣闊的想像,把武生、時間、生死及執念等意義,一直伸展開去。
圖片由 進念.十二面體 拍攝。
-
《武生開打》
演出日期:14 - 15/6
展覽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Facebook專頁:進念.二十面體 Zuni Icosahedron
Instagram專頁:zuni_icosahedron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