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以外，獨立電影往往較少受制於電影投資者及商業考慮，因而可以觸及一些較小眾或敏感的議題。今天介紹的是一部來自中國的獨立電影，卻估計難以在中國上映的電影《石門》。
《石門》是導演黃驥「女性三部曲」的最終章。這次連同丈夫大冢龍治導演共同執導，講述一位湖南20歲少女林森意外懷孕後，決定將孩子生育出來以賠償予因身為醫生的母親失誤而死胎的客人。電影透過冷靜的鏡頭及叙事手法，帶領觀眾從主角視覺出發，一探女性在中國的時代脈絡中有關身體自主、語言、種族、家庭，甚至是後來疫情及封城等議題。
這部電影早前在台灣金馬獎中勇奪「最佳劇情片」，感謝高先已經為香港觀眾帶來上映的正場。筆者繼續以性／別小眾角度出發，與大家談談中國女性的束縛與無奈，電影又如何從中展現她們的自主及力量。
尤記得電影片尾字幕播完的一刻，筆者仍沉浸在女主角的無力之中。試想像一位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女，尚未完成其空中服務員的專業訓練，卻有一位以「人生教練」模式出現在生命之中的男性伴侶。他不斷要求林森要好好計劃未來，又安排她學好英語，四處認識不同階層的人向上流動。甚至在意外懷孕後，因為生育一事不在他的「人生計劃」之中而要求墮胎。而這時期的林森，只是希望享受此時此刻的財富自由。不論是到大賣場扮演「公主」吸引顧客，還是變賣自己的卵子，都只是為着當下的生存。她與伴侶的生涯規劃模式，明顯是差天共地，卻總是無奈配合。
當我們跟着林森到達這所為客人配對人類卵子的機構，那種對女性內外的凝視更是看得令人發毛。以男性為主的客人首先會從捐卵者的長相、身型、學歷等開始逐一檢查，再透過面談了解每位的性格及談吐。這裏第一次出現了一位新疆女孩的正面大頭鏡頭，觀眾就如戲中的男性顧客般，以檢查貨物的姿態直視她的雙眼。這種凝視令同為女性的筆者十分不適；很想逃離，深怕需要將內心的種種都端出來被人一再審視。
後來林森懷孕了，她成為了擁有權力的一方。因為她的腹中塊肉，她免費獲得了專為母嬰健康的貴價奶粉。她又從卵子捐贈者變成女生宿舍管理者，嚴格規管其他捐贈卵子女生的外出時間、飲食、社交，亦能規範這些女生與男性顧客見面的模式。客觀權力以外，林森自身亦因自身的外表及專業而享有額外紅利。就如男性客人看過她的樣貌後，會希望她成為捐卵者，又願意介紹她到自己公司成為接待員。而作為旁觀者的筆者，想像到的卻是鏡頭沒有拍的影像。例如那些樣貌更為平凡的女生，又或是家庭背景、出身不夠好的女生，在中國如此的社會脈絡下，她們的生活又會變成哪種模樣呢？
明顯地，電影刻意地將某些重要事件源由留白處理，觀眾就在戲院之中跟着肚皮漸漸隆起的林森，一同面對社會上種種無法理解的事情。例如在醫院與接受嬰兒一方的準「母親」見面時，到底她的漠不關心是甚麼一回事？她與積極處理新生兒一切的表哥又有甚麼秘密？此外，林森自身的伴侶又到底何時知道她沒有墮胎的事實？鄉下其他的家庭成員又可知道這件以生育作為賠償之事？這些難以明喻的一切，卻又似乎無論如何都只能悲劇收場。縱使如此，林森仍只能抱着疑問，硬着頭皮努力過好每一天。
電影到差不多收結的時候，終於迎來林森第一個正面的直觀鏡頭。那時的她眼神堅定，彷彿終於能夠為自己的將來下一個決定。筆者最能記起此關鍵場景：那個伴侶每每要求她參加的英文口語班，林森終於能夠繞過伴侶，直接致電問價，並主動將金錢退回予這位控制型的「人生教練」。在二人冷冰冰的重遇之中，交還那些年男伴替她付過的補習班金額，彷彿象徵着林森終於奪回對自身的控制及權力，不再需要跟從旁人指示生活了。
雖然懷胎十月及生育本身，就已經是女性身體不自主的象徵，但電影帶我們走到最後，看到的已經是一位已充權的女性形象。或許林森往後的人生仍然會遇到社會種種不公及男性凝視，但她已經有能力去為自己未來作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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