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為甚麼蒲公英會飄起來?科學解釋指,冠毛之間的空隙能讓氣流通過,這些空氣能形成低壓渦環,令它可以抵抗重力;但演員房俊文認為,蒲公英之所以變得輕盈,能夠有別於一般植物而在空中飄浮,其實是因為它「食了海洛英」。
在香港,海洛英是非法毒品,大量販賣的話可判30年監禁。但是所謂合法、非法的界線由誰訂立呢?在扭曲的經濟結構下,貧富懸殊如何影響到公義的實踐?上癮不好,但日常中我們豈不是也對咖啡、酒精、煙甚至一段關係上癮嗎?又或者,我們也會對權力上癮……
藝君子劇團新作《蒲公英吃海洛英 2.0》,邀請觀眾扮演見習記者,分別潛入香港社會的底層與上流圈子,一窺社會的黑暗遊戲玩法。在電燈泡、膠袋、輪椅、洗髮露與雙層床之間,觀眾可以向角色「發問」,查探有關毒品與階級的真相。
危險的貧民窟 反映不為人知的一面
創作最初的源起,不是香港,而是紐約貧民窟Hunts Point。編劇兼導演黃呈欣在網上看到攝影師Chris Arnade的相集Faces of Addiction,寫實地呈現這個常人不敢進去的地帶,以及內裡有甚麼樣的生活方式,於是開始思考:如果不是記錄,而是藝術,我們可以怎樣呈現這些社會上不為人知的面貌?不論是世界各地,抑或香港也好,總有些「像蒲公英的人」,散落不同角落居住。
Chris Arnade在相集裡,主要介紹幾個人物,包括行動不便的伯伯、負責打理貧民窟的同性戀者、被丈夫家暴的性工作者…… 監製尹偉程說,這些也是現有劇本的基礎人物,在現實中他們互不認識,但黃呈欣把他們的生命軌跡交疊在一起,想像更多蜘絲馬跡讓觀眾感受。
2017年,《蒲公英吃海洛英》以讀劇形式見觀眾。幾年之後,黃呈欣去紐約進修,原來「買煙仔比買大麻更難」—— 大麻在時代廣場就有許多人兜售,反而煙草商店很難找到。她也反思到,所謂「上癮」其實也是由法定機構去定義,例如在紐約,市民不可以當街飲酒,這些也是劇本提到的生活素材。
那時,黃呈欣已經認為,這個劇本很適合做沉浸式體驗,讓觀眾能夠接近環境;尹偉程建議觀眾也有角色,就是見習記者,可更主動地參與故事,於是衍生了《蒲公英吃海洛英 2.0》。
權力上癮的社會 壟斷話語權
眾多角色各有想法,其中歐啓發飾演的Michael Lee,就是麻省理工學院化學工程系出身的博士,極高學歷卻運用化學知識去製毒,耐人尋味:「為甚麼他不是做些很上流社會的工作?為何他不是住在港島,而是土瓜灣,這麼貼地的地方?」
歐啓發認為,Michael Lee所做的,其實是嘗試挑戰以權力定義世界的人:「化學角度去看的話,所有東西都是物質而已。誰去定義物質是合法非法?這套戲是關於權力,以及權力上的暴力。雖然沒太多fight scene,但權力如何由上而下去控制人?是劇本會透露的。」
他又指出,不少人把毒品跟低下階層掛鈎,但其實很多上流社會的人都一樣有毒品派對,為何他們不用面對刑事檢控?有何方法令他們「走甩」?他認為,窮人有錢人雖然食一樣的毒品,卻有天淵之別的命運,這些提問較刺激他創作。
劇場構作陳臻亮認為,故事雖然圍繞毒品,但真正叩問的其實是:「說到上癮時,煙、酒、咖啡這些日常生活中很容易接觸到的,同樣會上癮。但為何毒品上癮就這麼差?誰決定上癮就是差?海洛英就是不好?」他說,希望挑戰觀眾回想起來,到底我們這些既定的想法從何而來,又如何影響我們的選擇。
雖然談到權力,但故事裡卻沒有出現警察、律師,反倒是有一個富商,但其餘角色也是普通人。尹偉程說:「我們的社會,80%資源由20%人擁有,20%資源由80%人分享。一個精英階層,已控制所有角色的生命,這是現實比例。」
代表英雄的海洛英 與「很香港人」的蒲公英
至於劇名《蒲公英吃海洛英 2.0》中這兩種植物分別代表甚麼?他們說,兩者均帶有多重意義,歡迎觀眾解讀,但對於演員房俊文來說,海洛英源自德文heroisch一字,代表英雄:「低層的人仍然想幫自己找到生存下去的價值,或生命的英雄,可能是海洛英、宗教、性、關係,但不論甚麼,他們也是想在社會中努力找自己的位置。」
對歐啓發來說,海洛英的意義是:「我們很常怪責吸毒的人,但老實說,如果真的生活愉快,哪需要這東西?為何要選擇責怪他們吸毒,而不是社會怎樣照顧得不夠好?」
至於一吹就散的蒲公英,房俊文說他們也是一粒粒種子,在尋找地方落地生根:「漂泊是一個過程。對我來講,為何蒲公英會飛?因為食了海洛英,才可以輕,飄散去遠方。」歐啓發就覺得,這種植物「很香港人」,生命力與適應力很強,有種打不死的感覺:「看似社會生存空間愈來愈狹窄,只要夠命硬也可繼續生長下去。」
不再被動、心安理得的觀眾 來一趟不舒服的反思
年初,藝君子劇團在香港舞台劇獎頒獎禮,憑破格演出《植物人》,以一張20米向橫伸展的長檯為舞台,把弄咪高峰與音響,橫掃多個獎項;年中,《惡之華》搬到荃灣大會堂展覽廳,觀眾一邊呻著酒一邊看演員穿梭自己的四面八方,繼續叫好叫座;年尾,他們更進一步——這套《蒲公英吃海洛英 2.0》,要觀眾也一起「演」。
平時觀眾在劇院享受冷氣,能夠安心地坐定定,與戲劇中發生的事情保持距離;今次卻要在牛棚藝術村及公園四處走動,還要親自以「見習記者」的身分潛入不同空間、「訪問」不同人物。陳臻亮形容:「的確未必那麼舒服,你坐在這裡,我們就派給你這樣。而是要觀眾自己引發角色這些interactions。」
構思有趣,但實際上如何實現?歐啓發說,作為演員確實需要好好掌捏。「如果觀眾一問,我就即刻答,就好似打機NPC,也不似真實存在的人。但我又不可以太難相處,阻礙觀眾接收資訊。如果人物設定是很難相處,演員就要想,我如何在尖酸冷漠的同時,也滲一些information給觀眾?或者飾演主編的人如何可以協助這個過程?例如我說:『唔好煩我』、趕走觀眾後,主編可能來解釋,provide一個合理的原因給Michael Lee。」
負責引領觀眾、飾演主編的林詠恩說,不同觀眾的特質不同,所以可發生的事情有無限的方向:「排練時,我們也會試不同觀眾的反應,演員又如何回應……」 例如害羞的觀眾、主動熱情的觀眾、發問得離題的觀眾等,他們團隊需輪流扮演,讓演員熟習即興應對的方式。到了排練後期,也找來大家的知己好友「做實驗」,試試不同觀眾所引來的化學反應。
陳臻亮說,這是藝君子劇團成立14年來,第二次室外演出:「我們完全跳出舒適圈,adapt to空間。我們也嘗試把表演藝術散落不同地方,像蒲公英,令space變成place。」最令他期待的是,大家可以透過互動劇場,讓觀眾以見習記者身分跟上層或下層的人接觸互動,從而反思生活:「到底你如何定義自己?你會不會埋堆?在權貴面前,你會否也play到好低地望上去?」
劇場的演出,中文叫做「戲」,英文稱之為「play」,都並非指涉真實的世界,而是一種透過想像建構出來的特別空間。林詠恩說,希望藉今次機會,讓大家可以一起「play」、覺得戲劇也是好玩的事情;整個《蒲公英吃海洛英 2.0》,就像一場大型角色扮演的遊戲,她希望在不阻礙觀眾玩的同時,能夠協助其他演員傳遞故事。
記者:馮曉彤
攝影:麥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