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客廳中央擺著五張舊凳,地上散落著紙箱和雜物。男人定定地望著前方,娓娓道來:「嗰度嘅茶餐廳、士多、CD舖、電器行,同埋二手書店,都係由住喺嗰度嘅街坊自己經營㗎。呢啲舖頭嘅裝修未必好靚好光鮮,甚至可以話係好殘舊添,但係……」這是舞台劇《如常……》的綵排現場,三位演員何燕兒、鄭曉桐和林宏璁的情緒充滿空間,緊湊的台詞在略空曠的客廳裡產生了輕微的回音。導演兼編劇陳裕恆則坐在靠牆的梳化上,一邊看劇本,一邊播放配樂。
繼2019年的作品《聚散頌》之後,陳裕恆再次帶來個人作品《如常……》,將於本月22至25日,在賽馬會黑盒劇場演出。《如》講述一對普通情侶由青澀至老邁,橫跨數十年的故事,並藉由層層疊疊的隱喻,投射對香港的感情。製作始於2019年,三年過去,導演身邊不少師友都選擇離開。在移民的浪潮下,陳裕恆選擇留下創作,因為「有燈就有人,有人先有希望」。
曾考慮放棄戲劇 女兒出生後重新執筆
導演陳裕恆曾在2006至2012年,參加三角關係劇團的大部份演出。2012年,他赴台進修戲劇專業,然而生活上的不習慣,加上情緒困擾,使他在2013年決定退學。他回憶當時自己情緒不佳,觀看任何戲劇演出都不能享受,更談不上娛樂,一度考慮徹底離開戲劇行業。
此後,陳裕恆於2014年創立畫廊tgt gallery,希望「將自己擺後面少少」,成為年輕藝術家的輔助。2017年,隨著女兒的出世,陳裕恆感到自己仍有創作的衝動,又或許是想透過劇本對自己坦白。於是他重新執筆,2019年推出首部個人作品《聚散頌》。陳裕恆指自己原本決定做全職父親,但家庭新成員的出現給他的情緒帶來安慰,演員林宏璁立刻打趣稱導演「手痕」,難以抑制對創作的熱情。
同樣是獨自帶領團隊,營運畫廊和編導劇本給陳裕恆的經驗截然不同。他回想策劃畫展時,自己主要協助參展的藝術家,並不會主導他們的創作;而如今執導自己的作品,掌控感更強,可以「話晒事」。恰恰是這種掌控感,讓他的情感經由劇本自然流瀉,交出了一個關於愛、關於家、關於香港的故事。
演員大讚劇本「非常香港」 導演:隱喻中投射情感
新時代下的香港,不少作品需要「修改」才能面世,有的甚至未能與觀眾見面。製作《如常……》的三年間,導演坦言劇本經過數不清的修改,才寫成一個可以在劇場公演的版本。《如》講述一對情侶跨越數十年的感情,並透過他們的故事來看城市的變遷。劇中出現了大量的本地元素,演員們不約而同地大讚劇本「非常香港」。演員何燕兒稱,從故事中感受到愛一座城市可以像愛自己的情人一樣,形容自己讀劇本「次次都喊得出」。
在演員鄭曉桐看來,劇本連接了舊時的香港,有一種「淡淡然」的滋味。男女主角在二手書店的故事令她感觸頗深,勾起了她公公婆婆共同經營冰室的回憶。地區重建、小店清拆、街道消失,在舊香港意象逐一消失的當下,鄭曉桐認為,每個人都有情感上的缺口,或許可以透過劇中的重現得到安撫。
「呢個世界上原來有一種愛,係無論你付出幾多都好,都係徒勞無功。」這是演員林宏璁在劇中的一句台詞,他每次綵排讀到,都會落淚。他坦言,自己在劇中的角色看似只是表達對愛人的感情,但他同時也把這種愛投射在香港。藉由一句對白,他反觀自己和城市:「原來我一直擺咗咁多感情落去呢個地方。」
陳裕恆直言,《如》不是愛情故事。在他看來,作品中有大量隱喻:劇中的時間、場景、道具、角色等都有其象徵意義,只是他在這番訊息之外包裹一個感情故事,再用港式情歌般的細節修飾。他笑著說,不少人覺得看他寫的故事像看他的日記一樣個人化,但隨即又發現,這些記憶其實是香港人共有的。
無意移民 盼留下創作:有人先有希望
導演的首部作品探討相聚與分離,是次作品則試圖捕捉日漸模糊的香港味。陳裕恆和演員們無奈說「個個都有朋友移民啦」,感歎:「好多以前喺劇團識嘅前輩,其實已經去咗英國或者其他地方。我覺得可惜,有時我覺得自己而家寫嘅嘢其實有啲似一個FYP(Final Year Project),咁就好想佢哋嚟睇,但係佢哋無機會睇了。」
那麽他自己呢?陳裕恆淡淡地回答:「如果所有生小朋友嘅人都要走,咁呢個地方咪無晒人囉,無人去繁衍後代囉,咁所以,我覺得我會留低囉。」面對如今的教育制度,他以自身經歷為例,自言雖就讀於基督教學校,卻自覺未必是虔誠的教徒。因此對於小朋友的教育,他認為父母不僅要有勇氣,也要有智慧,相信小朋友也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陳裕恆選擇留下,更希望仍可以在此創作,不僅出於感情,更是因為「有燈就有人,有人先有希望」。對於走進劇場的觀眾,導演希望他們可以透過作品看到「人去到某一個階段,確實要為愛去犧牲某一啲嘢」,並寄望觀眾有機會思考如何選擇自己的歸屬。
「貧窮劇場」資源有限 小空間中傳遞共鳴
作為小型獨立劇團,導演需要面對不少生存問題。林宏璁指導演常常掛在嘴邊的,是「真係唔好意思呀,要你排咁多,好驚阻到你時間」;鄭曉桐則解釋道,導演覺得自己無力負擔與其他藝團相當的薪水,索性減少綵排次數。林宏璁認真地稱導演「諗太多」,自覺綵排任務並不繁重。陳裕恆有些抱歉地談道,雖有申請香港藝術發展局的資助,卻暫時未能獲批,半帶無奈地說:「可能我識寫劇本,但唔係好識寫proposal。」
有限的經費帶來了極簡的舞台設計,導演直言:「確實因為無錢,所以我哋真係得五張凳,一堆雜物,同埋五位演員啫。」不過,他反而認為道具只是輔助,簡單的佈景亦讓觀眾專注看演員、聽對白,並從中揣摩深意。鄭曉桐略帶玩笑但又真摯地稱團隊是「貧窮劇場」,團隊雖然無法提供大劇場的光影享受,但可以在黑盒劇場的小空間裡,讓觀眾在如常的故事裡,感到共鳴和滿足。
記者:王佳文、馮曉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