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
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首先恭喜一眾昨晚金馬獎入圍或得獎的香港電影。我盡了力,卻只能證實有一個香港,我無法觸碰、看見。那就像一個人被打出三份之一元神,元神在海外飄流飄零,也因此招魂有其必要;也因此發現,招魂不一定要他人代勞,香港影像自此步入向自身招魂的漫長過程。
然而何以至此?那倒是變化急劇,19年香港動盪(事後回看那亦是我們最自由的日子),我到台灣參加金馬影展,結識影評同道。當時能看能寫所有香港電影,本無窒礙,雖然每晚總為香港情況流淚失眠,看電影時昏睡大半場時有發生,但是,那原來是我最自由的時間。
我真的不知道,那陣時不知道。一年後金馬,仍有電影入圍金馬獎,仍有空間看得到電影,即使國安法通過,電檢馬上針對好些電影做小動作,民間尚未噤聲。理大圍城、佔領立法會、夜更、夜香鴛鴦深水埗、迷航,難是難了點,但那時香港的戲院內,真實仍在。又疫情關係,再無法到台灣去探望一班朋友,隔著疫情,更是隔著風急浪急的政治情勢(都說香港是那陣時的柏林)。
天堂本來就分裂了。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天堂分裂時》(Der geteilt Himmel)的男主角,像他一樣想著:縱使圍牆已立,天堂分裂,我們憑愛定能相見。沒料到女主角冷然又淒涼一句回去:不,天堂一早就分裂了。在分析金馬獎的文章,我以為香港分裂成兩個,是近年才有的;但不,回到某個時間點香港的分裂是一早完成了,只是不知幾時才讓人看見。於是今年我回來後,發現那種割裂感更加強烈,我以為入戲院可以逃避外頭種種令人恐懼不安的「日常生活」,而那些缺席的影像反而更提醒我,我目下就在我的家,一個恐怖到底的家,又似隨時變形伸出爪子割裂眾人的生物。
在疫情與國安法相輔相成的制宰下,看電影不再是一種日常,電影會被禁,會被要求刪減,圖書館的藏書中,一本接著一本的著作被審查,然後被下架消失。街頭上有很多選舉街站,關於那場所謂全新的香港選舉,我無話可說,只有怒目圓睜,心是恨天恨地,人是活在各種枷鎖中。我心所屬,是那個三份之一元神所存有的香港,我虛幻的家鄉啊,魂兮歸來。
必須招魂,必須親自走入香港的影像裡頭,參與、創造、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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