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不知死,焉知真朋友——評論《隔壁的房間》

不知死,焉知真朋友——評論《隔壁的房間》

《隔壁的房間》缺少了艾慕杜華以往電影的神采、抵死。

電影焦點似乎是安樂死(Martha是自殺還是安樂死仍有爭議)對與錯的討論。Martha,退役戰地記者,曾每分每秒與死亡擦身而過,看盡人生苦短。跟她談,患病就是打仗,要加油;她反會lecture所有人何謂戰爭。粗俗而簡單的說法就是:她在生與死邊緣來回不知多少遍,「食鹽多過我哋食米」。Anyway,論點、視角並無新意,只是老生常談。

電影第二個焦點係母女關係—艾慕杜華電影的永恆主題。又係母女冥冥中的親蜜連結(Object Relation Theory的呈現,和《女兒的女兒》如出一轍—女兒Michelle就是母親Martha的延續,由同一演員飾母、女,用意超明顯);又係長輩往生才澄清一切的誤會(與《破。地獄》一模一樣)。

其實,整部電影最值得人深思的是死亡;及由此而生的三個問題:Martha為何要人陪伴?Martha為何會選擇Ingrid? 為什麼Ingrid會答應邀約?

死亡不只是消失

死亡,是必定發生的自然現象。死亡之後會發生甚麽事,各家各說法。然而,我們此刻沒法客觀證明那種宣示真實正確—這也是死亡令人懼怕(或沉迷)的原因。按拉康心理分析理論,人是由自身與他者互動交流認識自己;一位他者的消失,藉他視線、對話建構的主體必然改變—我母親於疫情高峰期間死亡,我對自身/父親/親䁥關係的認識、定義必有改變定有反省。同理,Martha前男友Fred的死亡對她的生死選擇、思想無可避免必有衝擊。也就是說,某人死亡,他對在生人的影響卻繼續發酵。這也解釋了,為何一個公眾人物的無預警死亡(如大S流感併發病逝日本),群眾會不期然震撼;我們與她日常素未謀面,生活中根本不認識。然而,她目光掃視我們側面,說話衝擊眾生聽覺,凡此種種都建造了我們生長的氛圍。她死亡,令眾生成長的某部份脈絡中斷,我們當然失落。我們傷心的不是公眾人物的死亡,是(部份)我們的消失。

因為,每段人與人的互動都是獨特的,所以沒有人對死亡的感覺、期盼完全一樣。有朋友大限將至,從病房遣走親朋戚友,獨自迎接死亡。這當然與傳統假定要在所有家人朋簇擁下死亡才是完滿幸福不同—但這是她此生最後選擇,我尊重。何謂理想安排死亡(如果可以有的話)根本沒有標準答案。也就是說,Martha為什麼選擇安樂死,找人伴隨人生最後一個月,選擇邀請Ingrid;除了由道德、法律、醫療的批判審視外,也須由她人生、背景理解其決定。簡簡單單由自己信仰、執法角度(如片中警察)去指摘預做安排的亡者及參與者,不是錯,只是簡化了死亡,缺乏了反省,遺忘了同理心。

真正朋友陪你至永恆

片中Martha在戰場見過各式各樣的死亡,為何會選擇一位朋友陪伴自己渡過人生最後一個月呢?最簡單的理解當然也是她希望藉與他者對話更了解自己(情況猶如,在《女兒的女兒》中,張艾嘉幻想與自己女兒對話一樣)。

可是,Martha為什麼會邀請Ingrid呢?Ingrid不是第一選擇,也不是最親近的朋友。答案在於「朋友」的定義—週週睇波,日日見面、時時灌酒,未必係真正朋友。朋友應是最了解彼此黑暗面、盲點,卻又勇敢批評,更是超有義氣。朋友不需事事意見相同,但基本生命價值觀須一致。(Derrida, 「Politics of Friendship」,1997)再看看Ingrid—她寫過死亡,她答應過其他朋友去探望Martha就會實行(雖然她倆很久沒見),她和Martha藝術品味一致(喜歡同類的書籍、電影、畫作),Ingrid毫不妒忌(她並不介意Martha不是第一個接觸自己)。當Martha認真地、平靜地指出Ingrid不應懷疑自己(Martha)決定時,Ingrid平靜接納批評,十分尊重Martha。最後,在陽光下,Ingrid躺在室外長椅上,微笑望向化了粧的Martha遺體,此刻,Ingrid並不恐懼死亡。這場景,呈現了超越生死朋友。(Friendship Beyond Life)(Cicero, 「On Friendship」, 2001)正如梁文道引述德希達,能超越生死的朋友不只建構當下的彼此,更不只是一個隨死亡而消失的他者;亡者不只定義在生者,而是昇華至一個常存的人生參考指導。只要還生存的朋友遇上困難、難關,此人自然會以死去朋友的想法、行為作參照、指引。這也解釋了為甚麽Ingrid會答應Martha的邀請,因為她知道Martha會令她成長、改變(由開始時「I can’t accept living people die」至伴著Martha一起步向死亡),也清楚自己會以Martha處理死亡的態度考量以後的人生。

主流就是要我們乖乖的

順帶解釋一下,為什麼Martha不想Ingrid質疑她(Martha)的安樂死決定。坦白說,解釋是費勁的,要重複闡述自己漫長、痛苦的反省更是折磨。尤其,Ingrid是懷疑Martha是否在清醒、理智時候做決定—做一個眾人、主流道德接受的決定時,有沒有人會懷疑那是否清醒理智的抉擇?毫無干預下做的決定存在嗎?是否每次與眾朋友選擇看那一齣戲(我本想睇《麻雀女王追男仔》,但既然大夥都想看《隔壁的房間》,我唯有跟大隊)、每段婚姻(我倆無所謂,但老人家想,順下他們意吧)都是在真空沒壓力的環境下做的獨立、自由、理性決定?

又,《隔壁的房間》過份簡化警方盤問Ingrid的程序及壓力。我看電影時甚至覺得Martha不應叫朋友參與她自己的非法安樂死。即使她多麽反對安樂死刑事化,也不應挑戰法律的權威。當然她可努力爭取修法;但話說回頭,在首重𨒂長生命的醫療系統和不一定視生命全為個人財產的法律機器下,修法會否成功?眾人心知肚明啦。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