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訪問當日，黃耀邦身穿黑色長袖毛衣，搭一條銀色頸鏈，耳朵掛著不對稱的銀色耳環，手指也戴著銀戒，非常亮眼。被問及這一身是否hip hop打扮時，他露出靦腆的笑容：「今日是穿得比較fashion啲。」
上周四（15日），他創立的聾人舞團「森林樂」獲香港青年藝術協會告知，其舞台劇《共鳴舞曲》下月演出因「製作安排變動」被取消。坊間討論黃耀邦於2019年反修例示威中曾任民間記者會手語翻譯，並演繹歌曲《願榮光歸香港》手語版本，可能是取消的原因。
2019年，不少示威者戴上口罩以免被點相，黃耀邦卻在記者會中露出臉孔，面對公眾。他說，也不能擔心太多：「無辦法，聾人要看到我的表情、做口型。」他向記者解釋，雖然當時社會發生了那麼轟動的新聞，但聾人所接收到的資訊較少及落後，例如直播沒有字幕或手語翻譯，所以很多聾人不知道發生甚麼事：「聾人也有知情權。我的角色只是做手語，幫人翻譯而已。」
被問及他有否後悔時，黃耀邦微笑著比劃手語：「我只是跟著自己的心去做，沒有後悔。」
劇界接連遭整頓 「想不到取消的理由」
80後的黃耀邦，自3歲一場大病後聽力下降，6歲成為聾人。他憶述以前壓力好大，尤其是讀大專時，身邊很多健聽的同學，使他覺得自己一個很孤單、沒有人明白。加上不是所有課堂都有手語翻譯，有時他看不清楚，要用紙筆溝通等，非常困難。
就在他失落之際，他在街頭或學校裡見到跳舞表演，那些人手舞足蹈地動起來，很有活力，令他想試試。一跳，他便覺得找到了自己獨一無二的聲音，表達情感和分享快樂。2010年，他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聾人舞團「森林樂」，推廣手語和聾人文化。
預計下月演出的舞台劇《共鳴舞曲》，以「請你相信」為主題，講述城市裡的人如何掙扎，經歷失落和迷茫，但仍互相扶持和相信：「是很正能量的表演，希望感染到人，也希望推廣共融。」有關的演出牽涉共17個聾人、健聽及不同能力的表演者，已經開始排練一個半月，5首歌曲中排好了約2至3首。
最近劇界接連遭整頓，自從藝發局終止對劇協的香港舞台劇獎頒獎禮提供資助後，「小伙子理想空間」的《三分鐘銀行》及《窮一生藝術館》也被香港兆基書院拒絕租借場地，以及香港演藝學院叫停畢業作品《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黃耀邦指，他知道最近業界發生很多事，「但沒想過會輪到自己。」
被問到感受時，他一連串表達了很多傷感的形容詞：「很難過、失望、可惜、遺憾。大家也很努力練習、學手語、溝通，感覺很親切。這裡很多人跳舞很叻，我很想珍惜這機會，但現在好像白費了心機。」他聳聳肩：「我想不到取消演出的理由。」
舞動起來的靈魂 不做一條鹹魚
自從消息公布後，黃耀邦這幾天都沒有跳舞，只是休息。就連要教班的日子，他也找代課老師。「我想靜下來，回想起之前的表演，並想想自己將來的方向。」
他的手機卻響個不停，很多媒體邀請他受訪，又有國外的、移民的、曾合作過的、很久不見的朋友，傳訊息來關心和慰問，同時，很多人問他移不移民。他皺眉：「嗯…… 我還在掙扎。香港是我的屋企。我也會想，如果我走了，舞團點算呢？好似沒有我，就沒有整個舞團。營運了14年，不想白費心機。很想繼續讓聾人在舞台上發光發亮。」
訪問時，有貓咪跳上黃耀邦的腳上，他雙眼充滿好奇，問牠本來是不是流浪貓，並伸手輕拂其背部。有時，他又會望出窗外觀察，發現到對面告有間露天餐廳，又會指著告訴我們。
他憶述2010年成立「森林樂」的原因，是受到芬蘭聾人饒舌歌手Signmark啟發：「他很出名、犀利，我們交流時，他叫我『做啦！做啦！在香港也做到！』我於是成立『森林樂』。」到了2019年，他第二次到訪香港，也向黃耀邦豎起拇指，說他很開心，見到舞團還在堅持。
在香港，有聾人團體做電影、畫畫，但舞蹈方面只有「森林樂」。黃耀邦認為，不少聾人對藝術也很有興趣，但因為生計，覺得賺不到錢，所以放棄。他坦言，自己不想變成鹹魚，所以早已下定決心，要走這條不易行的路：「我對藝術很有熱情，想將它變成工作，希望做到自己開心的事情，不會在意收入多少。一般工作很悶，不需要怎麼溝通…… 而且聾人就像被四面玻璃隔絕，溝通很不容易，我更加想衝破它。舞蹈正正讓人建立緊密關係，可以很多交流。」
盼香港人記得堅持 握著拳頭走下去
《共鳴舞曲》被煞停後，不少市民在網上表達對事件憤怒，黃耀邦指覺得感動，沒有想過引來這麼大迴響。最令他深刻的，是本周二（20日）商業電台《在晴朗的一天出發》主持郭志仁、陳聰及楊樂笙在節目中批評取消演出的做法：「我很開心，好像他們為我發聲。」
在動蕩不安的日子裡，黃耀邦始終相信堅持的力量。如果有甚麼想告訴香港人，那是：「人生是會有失敗的時候，但不可以被打沉，如果很累就休息一下。做人要有堅持，就一定做得到，不要放棄。要保持正面的心，不要只見到將來好像沒有希望，而是想想有甚麼可以做。」他計劃指，《共鳴舞曲》也許會另覓場地，看看能否再次演出，但暫時仍是未知之數，需要視乎情況。
他又形容，現在香港人就像置身黑暗的森林裡，經歷恐懼、迷惘，但只要我們一直行下去，微笑面對，他相信會有見到曙光的一天。
如果他要教香港人一個手語，會是甚麼？黃耀邦想了一想，然後笑著雙手握拳向內，這個手勢叫做：「堅持！」
記者：馮曉彤
攝影：梁彥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