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盡見辦公室政治與人的真性情](/sites/all/themes/inmedia_2021/images/white.gif)
看湯駿業編導的風車草劇團新劇《餐廳》,首先見到台上的餐廳是有一張普遍餐廳不會有的大黑桌,大黑桌如一些大公司會議室的開會桌般大,加上椅子的擺放位置,其實這佈景像會議室多於餐廳。到看戲時,觀眾會目睹餐廳運作時是爆發了很多像辦公室政治的人事鬥爭、衝突,這些鬥爭、衝突確像大黑桌般黑喑,而別出心裁是邵偉敏的大黑桌設計是可讓演員們輕易從地面踏上桌上,當許多人事鬥爭、衝突事件於大舞台中的黑舞台發生時,就等於在紛擾的餐廳環境中放大了人性的黑暗之處,可見佈景設計能使觀眾更聚焦地感受到每個角色的心態、選擇在人性上是表達/反映甚麼。
像辦公室政治的戲份,自己最深感受是黎濟銘飾演的廚師阿銘情緒激動地向餐廳老闆 Luner (邵美君飾) 投訴,怒指外國人總廚(沒出場) 在準備食材上做錯了事但就把錯的責任全推缷在他身上,偏偏 Luner 不但沒有同情阿銘或理性地說「會深入調查事件」之類,而是反過來警告阿銘别做「小動作」去報復,因阿銘衝動地說可能會在廚房中為食物「加料」(搞食物上的破壞),於是觀眾目睹這種處境便感受複雜,一方面感受到黎濟銘能透過情真的情緒爆發,把角色那「有苦自己知」的委屈之苦演得夠傷夠痛,曾受過工作委屈的觀眾很難不對此角色深感共鳴、同情;可是在另一方面,站在 Luner 的立場又感受到身為老闆要面對一個性格衝動(有其他人在場仍敢面對老闆大吵大鬧,喪失了理性與冷靜) 但又值得同情、廚藝不俗的下屬,就只能以亳不留情的激動語氣作警告而不能解僱,邵美君的語氣演繹是準繩得使觀眾感受到經營一盤生意要承受很多很大的壓力。之後《餐廳》發生了屬高潮戲的失竊事件,彰顯的正是 Luner 一直以來的工作壓力終於「爆煲」(觀眾看戲時也理解 Luner 為何會說要把餐廳生意轉手給別人),「爆煲」後見到她痛罵多個員工私取公司的酒狂喝及高層下屬 Joel (梁祖堯飾)不鎖好防盗閘/門時,那亳不留情的激動語氣是比罵廚師阿銘時夾雜更多的憤怨,憤怨使情緒失控得難以收恰,可是我不喜歡導演把邵美君那愈來愈誇張的痛哭變成一個結合大黑桌桌面的「意象表演」,那些像舞蹈的肢體動作、那些欠意義的台位、那些為戲劇效果夠強才演出來的哭聲,都有太強的「表演性質」而淹沒了一個執著生意人痛失錢財、人才(被罵者本是人才) 後那份痛到入心的情真,假若 Luner 只是坐在黑桌桌面一角飲泣,時而輕撫黑桌面時而揮拳打黑桌面 (黑桌面可視為自己、其他人或一盤生意),那悲情的戲劇感染力或會比「意象表演」大得多。
廚師阿銘被 Joel 指他没有真正用爐烤春雞而只用火槍噴春雞,究竟這是老闆眼中有心破壞餐廳出品的「小動作」?還是廚師懶惰、沒用心烹調的體現?編、導、演都沒提供答案地使觀眾對阿銘這個耐人尋味的角色多了想像,而此留白戲亦跟另一場聖誕戲有巧妙、細緻的連繫,聖誕戲中阿銘煮了些員工聖誕餐給同事吃,那兩道菜色其實是由阿銘創作並一直想放在餐廳餐單中偏被外國人總廚阻撓,有趣是編導又用了一個意像演繹員工們食聖誕餐的情節,是個不見食物模樣、不見員工們食時食後神情的沉靜片刻意象,沉靜中還見反映角色心情轉變的燈光變化,我是非常喜歡這意象,因從沉靜中感受到阿銘已撥開雲霧見青天,沒有了涉及老闆的炒鬧、被罵,也不像炮製春雞般被指為偷工減料,那份沉靜氛圍其實是源自人內心的安寧(慰),安寧(慰)則源自一個廚師努力了多年後終於有機緣讓人吃到自己創製的美食兼受到讚賞,似沒做出甚麼的簡約意象像一份聖誕禮物般使阿銘鬆了一大口氣,放下多年以來鬱在心底的千言萬語。《餐廳》有些低層員工講上司/高層員工是非的竊竊私語戲,觀眾看到這種很多職場都會有的處境自然不難感到共鳴,只是講是非的戲份純粹是躲在一角地講而欠缺了場面設計的心思,亦構成不了一條流言蜚語(劇情)線使某些角色受到多一層痛擊,於是那些是非的內容很快便被我忘掉。
跟 Joel 進行權鬥後得知自己輸了的 Dominic (湯駿業飾) 決定另起爐灶地跟 Joel 的情婦 Rita (張迪琪飾) 合作開新餐廳,於是 Luner 的大部分下屬(員工)便跟隨 Dominic 到新餐廳,這種劇情編排無疑像橋段老土的電視劇內容,幸好整齣《餐廳》只有此一大老土位而老土位以外是有著一種其他刻劃權鬥的影視作品不多見的重要戲劇元素,就是見許多角色有著的真性情/真情感/赤子之心能貫穿全劇成為吸引觀眾把戲追看下去的《餐廳》命脈。當初 Dominic 知道 Joel 將與情婦 Rita 開新餐廳後即向 Luner 告狀以求令自己得到 Joel 留下來的職位空缺,怎料 Joel 竟說沒過檔新餐廳這回事便令 Dominic 在 Luner 眼中背上「篤上司背脊」的罪名,其實 Joel 與 Rita 將合作開餐廳原是真事,Joel 忽然改變主意留在 Luner 的餐廳未必純為使 Dominic 受罪,更大原因是 Joel 真的很重視跟 Luner 在一起的主僕情而想疏遠可能帶給自己很多煩惱、不穩定的情婦(如 Rita 迫自己跟妻子離婚),之前 Joel 犯了引賊入店的大錯而 Luner 竟拒絕他作賠償兼繼續讓他做本來的職位,那份高度的信任與長情便是令 Joel 放棄轉投 Rita 的關鍵,而這份信任與長情顯然才是 Luner 的真情性,相反劇首 Luner 擺出老闆的威嚴對 Dominic 說:「你記唔記得我阿爸出殯都要返工?!」,以及像軍官般迫每一個下屬做到自己的高要求,都是 Luner 為迫員工把工作能力推到最盡而不得已扮惡,換言之邵美君除了準繩地演繹到角色怎樣用有效方法使身邊的人配合到自己那做事嚴謹的個性外,也於適當時候讓觀眾目睹 Luner 那口硬心軟的真性情。
《餐廳》劇首安排梁仲恆飾演的 Leo 到餐廳見工並成功受聘,有趣是跟其他寫辦公室政治/權力鬥爭的影視、舞台劇作品不同,編劇沒有把 Leo 寫成一個新人要在短時間內取代上司地位的有野心、有機心角色,相反由始至終 Leo 都是一個有赤子之心的我行我素角色,見工時要求喝酒的戲已使觀眾對這個愛喝酒的率直角色眼前一亮,之後最出人意表是聖誕夜完工後 Leo 與幾個同事私自取酒在店中狂喝,他帶點醉地指自己好想有一個可以暢泳的啤酒池,說時的心情、神態加其他演員的形體動作,就像幾個小朋友將餐廳當作遊樂場般天真爛漫地玩,把職場的束縛規範全拋開的一顆顆心有著非凡的吸引力,而 Joel 也酒後吐真言地說出「有錢人幫襯這間餐廳是為炫耀身份」之類的一針見血諷刺話,震撼是當觀眾以為這場瘋狂的真心真情醉酒戲是想像戲、夢境戲時,不一會便知道這場戲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現實戲,從而易感慨:要在現實生活中做到真正的無拘無束、零虛偽,是多麼困難!Leo 是少數不跟隨 Dominic 過檔的餐廳員工,從梁仲恆演繹的長剖白台詞中,可感受到 Leo 是很清楚自己該走怎樣的人生路及為何留在這間餐廳才適合自己並學習到更多東西,顯然他亦看到 Luner 的重情重才,梁的情真情深演繹彰顯的是 Leo 沒有被人云亦云取代了真我。
看得出湯駿業寫《餐廳》前是有對紅酒的知識和餐廳的實際運作進行了大量資料搜集,所以才見劇本能寫出 Joel 向食客推介某種紅酒時會先道出酒莊主人的某個故事,亦見能寫出向食客推介某個菜色就可為餐廳賺最多的錢,加上豪華的紅地氈梯級與璀璨的聖誕樹佈景,便盡顯資本主義社會有著各種各樣的商業計算,妙趣是編劇透過曾在非有錢人社區餐廳工作過的餐廳員工(陸昕飾演的 Lily) 跟堅守高級餐廳文化的 Leo 爭吵的情節,既反映二人有著不同的個性、為人,也帶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待客態度,使觀眾可從雙方的立場、言行和心態中,對商業計算、人情味、貧與富、專業態度、對眼前人(别人) 的同理心等生活課題產生想深一層的深思。
《餐廳》有些台詞和情節是有弦外之音,能把寫辦公室政治、權力鬥爭的戲或流露真我、真情性的戲多了對人生哲學、存在主義上的探討,以及帶出對社會困局的無力感,如 Luner 的餐廳結業時 Joel 感慨地自問:「其實我呢一世嚟呢度係為乜嘢?」,這個可使觀眾思考很久的人生問題,既是以餐廳結業形象化地象徵人的死(Luner 把全部椅子放在黑桌面上並用布蓋著椅子,效果上就似一場充滿儀式感的葬禮),也反映人往往太忙碌而未能靜下來反思人生,靜下來賺到的可能是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Dominic 於劇中以「好嘅走哂,喳嘅咪上嚟」來形容餐廳的員工質素愈來愈差,巧妙是這句說話能跟 Joel 慨嘆妻女移民的無可奈何心境連結起來,似反映近年的香港已變成一個少了希望和許多事情劣質化的社會,教人感到命運難以掌控下的無常、無奈。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