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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獠牙》迫男主角出賣靈魂的殺人巨花

《花樣獠牙》迫男主角出賣靈魂的殺人巨花

今年慶祝四十五週年紀念的中英劇團,選了2002年首演的《花樣獠牙》作重演,這齣由已故的陳鈞潤作改編及粤語作詞的百老匯搖滾音樂劇,是源自曾奪奥斯卡金像獎的兩位創作人所創作的《Little shop of Horror》,Alan Menken 的音樂創作加上 Howard Ashman 的劇本及歌詞創作,使此劇於八十年代大受歡迎得被改編成音樂劇電影《綠魔先生》。今次由陳鈞潤兒子陳雋鶱擔任音樂總監、何靜茹編舞並由盧智燊執導的 2024 年新版本,是沿用陳鈞潤那2002年版本的劇本文字和歌詞,自己沒緣看當年的版本,但就新版本來看,八十年代(或之前)的懷舊色彩是很濃厚地遍佈全劇。

《花》劇除了男女主角常出現外,戲份最多的便是劉雨寧飾演的石英、白清瑩飾演的琉璃及陳雅媛飾演的雪紡,三人從服裝到所跳的舞步到所唱的歌,都像以前陳寶珠、蕭芳芳大紅年代時那些粤語歌舞片中的和唱團角色,這種和唱團於以前的荷李活歌舞片中也流行,只是近年的荷李活歌舞片和現場音樂劇已很少見,始終和唱團在多首歌曲中某些段落合唱「Do、Do、Do……」、「呯、呤、嘭」、「霹、靂、啪」等彰顯聲音效果而不見詞意的歌詞,就算是結合搖滾樂的編曲也會使懷舊之味顯得甚濃,現今不是大部分音樂劇、歌舞片都走懷舊風格,不過自己是喜歡聽這種令人心情舒暢的懷舊音樂,況且舒暢的歌聲亦能使《花》劇那「主角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浮士德式戲劇主題,在演繹上顯得輕鬆活潑,令觀眾不會因主題本身的嚴肅、深沉而失去把戲追看下去的興趣。

此劇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叫「波地」的虛構社區(心水清的觀眾會知道中英劇團的團址就在波老道十號,用《花樣獠牙》的「波地」紀念劇團四十五週年確合適),燈光設計師黃宇恒替波地裝置了大量似霓虹燈的燈光,便令我憶起八十年代的香港鬧市也是處處霓虹燈,當中見劇首的建築物影像背景本來不見「梅氏花店」的霓虹燈招牌(成博民擔任《花》劇的錄像設計),之後梅氏花店因奇花的出現而變得生意火紅,便有錢買這種璀璨悅目的宣傳招牌,霓虹燈招牌於八十年代象徵的既是市面繁榮、人們賺錢花錢都比以前多,但也可以負面地象徵不少人在飛黃騰達下過著紙醉金迷、太重視物慾的生活,如男主角歸世茂(我看的 16/10 晚是由尹溥程飾演)為了得到更好前途、更多財富和成功追求女主角而不惜一切的心態,其實跟八十年代許多想一朝發達的港人貪慾很相似,換言之用懷舊的霓虹燈襯托歸世茂那失控的貪得無厭是見時代意義。劇末以動畫影像帶出歸世茂(渴望)成為了電視和雜誌封面中的大名人,那些電視款式跟梅氏花店出售的便宜花束價格一樣,都不屬於現今生活的事物,而電視與實體雜誌的影響力跟網絡科技相比,明顯也大不如前,就連劇末也提及 A.I. 科技。我不知道陳鈞潤的 2002 年版本是否有寫 A.I. 還是今次重演才加的?總感到在戲劇風格上,A.I. 跟電視款式、一百元一大束花、懷舊服裝、霓虹燈等屬於八十年代的東西顯得格格不入。

導演為《花》劇創作出很多精彩的場面設計及環境氛圍,這些場面、氛圍並非純見花巧繽紛,而是伴隨著角色的生活變化。劇首見到有醉漢躺在花店門前、有古惑仔似拿刀追斬某人、有女學生似逃學流連街頭……波地那烏煙瘴氣的社區氛圍便顯得濃烈,而烏煙瘴氣又跟歌曲《困守波地》中唱出的「困守波地,屈死波地」、「救吓我,教吓我點飛出呢處」等彰顯絕望與困局的歌詞作出了深刻的緊扣,絕望與困局的起因是波地經濟差、搵食艱難及連年輕人也不見希望,當中花店老闆梅樹律(阮翰祥飾)罵歸世茂的工作能力欠佳並指花店快結業,以及歸世茂是來自孤兒院並被梅老闆安排到花店工作,都在身不由己上既呼應了「每天返工十粒鐘,捱盡搏盡交貨俾波士」這歌詞,又見歸世茂決心犧牲一切也要名成利就的貪慾根源。世茂貧困時所穿的平庸服裝被他傾慕的女子珂珠(是晚由蔡蕙琪飾演)看不起,之後世茂的收入大增便買了有型有款的時裝成功討得珂珠的歡心,反映「人靠衣裝」為人帶來的壓力與慾望,而另一見人情冷/暖的例子,就是劇首梅老闆只把世茂視為隨時可以罵的賺錢工具,可是當奇花令花店生意旺盛後,梅老闆便主動要跟歸世茂上契以成為他的養父,尹溥程確能把被冷待/被罵的心情演得既難受但又要忍氣吞聲/有口難言,而被愛/被重視、被接納的一吐烏氣,則見演活了自信/愉悅、得到解放的好心情,前後的強烈對比令人看時感到感慨、共鳴。

《花樣獠牙》的重頭戲就是一朵叫「珂珠二號」的食人奇花(取此名是由於歸世茂向花店同事珂珠示愛),當能跟奇花溝通的歸世茂愈餵人血、人肉給奇花吃喝,這花便會愈長愈巨大,令花店的生意及世茂的收入、名氣亦火速增長……看見《花》劇中的歸世茂與食人巨花,令我聯想到香港也有很多貪得無厭的人,不斷出賣靈魂給超巨大也更貪得無厭的魔鬼,現實的魔鬼像巨花般同樣常發惡、騙人、害人和博取同情,故此《花》劇的原作雖寫於八十年代美國,但現今香港觀眾是易感到這齣戲似隱喻甚麽社會現況,由食人巨花那爆發著驚、喜效果的荒誕處境中,是血腥、暴烈地流露了愈看愈教人感傷感觸的社會悲哀。

中英劇團藝術總監張可堅於場刊指《花》劇令他「聯想到《葵花寶典》……此秘笈可讓修成者「天下無敵」,然而修煉的前提卻是「引刀自宮」」,我是認同《花》劇有修煉《葵花寶典》時那種為滿足慾望而走火入魔的狀態,為慾望而走火入魔於現實生活中其實很常見,例如嗜賭的人,以及追求完美美貌與怕被別人取代的人,好像跟《花樣獠牙》同期公映的康城得獎電影《完美物質》(The Substance)便是拍女主角的肉(母)體分裂成被自己視為死敵的心魔,母體與心魔便為怕老怕醜怕被人取代怕失去一切……上癮地做出許多變本加厲的可怕事,而看來同樣貪得無厭得失控的食人巨花與歸世茂,也似乎可視為見操控/被操控、毀滅/被毀滅等權力關係的母體與心魔,換言之如看完《完美物質》再看《花樣獠牙》(或掉轉次序),在解讀兩齣戲的怪物之意上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從如盤栽般大的奇花到能吞噬人的巨花,其動感都源自 Martin P. Robinson 所設計的皮偶,先是喜歡那用手操控的盤栽皮偶,此盤裁中的花能根據主人歸世茂的手指擺動而左搖右擺,如寵物般的可愛模樣便令世茂像吸了第一口毒般開始獻血,令人感到這「寵物花」如現實中要提高警覺的騙徒。之後的巨花看來就是靠操偶師(劉仲軒與黃楚軒)躲在巨大皮偶中,吃力地操控著頭與口的各種動作,並由莫珏邦以各種心態情緒替珂珠二號講出各種說話,甚至唱出一些歌曲(如《夠鐘開餐》),可見從巨花的形體到聲音,都栩栩如生得使觀眾如進入怪物電影的拍攝現場,切實感受到世茂面對珂珠二號所承受的巨大心理恐懼、困擾。尹溥程演世茂怒罵巨花迫自己殺人時,是邊恐嚇巨花邊又感到他演活殺巨花時那因心懷恐懼而起的手忙腳亂,而涉及殺人、毀屍的戲,則見尹溥程演活怕做虧心事但又迫著要做的硬著頭皮模樣,這個陷入連串恐懼而不能自拔的世茂角色,其悲哀是源自他沒對不合理、有違良知、被操控的事情/生活作出及早的醒覺,偏偏遲醒覺、欠醒覺或一直沒內疚之心的人於現實中是大有人在,顯然編劇是透過一個命運失控的人物有力地盼被慾望、貪婪蒙蔽的人(如像世茂般聲稱是為了能過安穩的生活),早日回頭是岸。

一身懷舊服裝的珂珠,於《花》劇上半場邊唱著「萬綠叢中築愛巢」(《一片綠野》的歌詞)邊幻想與歸世茂過著甜蜜幸福的婚後生活,動畫就把生活中見餐桌、洗衣機、洗碗碟機的家居環境勾勒出來,並讓珂珠喜歡的綠色植物包圍著家居環境,視覺效果的豐富令我也想珂珠的願望能實踐。有趣是《花》劇下半場珂珠與世茂的感情已發展到擁吻的地步,動畫反而只用藤蔓植物的生長象徵著情深,深刻反映在導演或動畫師眼中,愛與情是理應比任何物慾、環境的追求都更重要,當然這種想法往往是一廂情願,編劇便寫出珂珠很在意世茂的衣著款式。珂珠雖喜歡植物,但我不喜歡她為食人巨花犧牲的戲份,被咬的場面欠血腥而被吞噬的場面則處理隨便,加上蔡蕙琪演來又見珂珠很無腦、衝動及不重視所愛的人(世茂)的感受,令這場戲的效果有點古怪而非浪漫淒美。

蘇振維飾演的牙醫史諤仁非常搶鏡,他所穿的一件戲服像八十年代香港歌手開大型演唱會時所穿的歌衫,令蘇講起對白、唱起歌時顯得牙擦/自信,當中有些笑料便見史諤仁那敢作敢為得夠瘋狂的自信魅力,例如史用手緊握著歸世茂的頸並叫「世茂!世茂!」以扮尋人的場面,正是把本來很可怕的玩弄權威之心變成充滿黑色幽默、見大局在我手的吸引笑料。蘇振維雖以細緻的入戲演技演活史諤仁窒息致死時的情景,可是那個導致窒息的方法是怎樣弄成?卻欠缺細緻的過程、場面演繹。蘇振維於另一場戲演一個戴金假髮、胸圍的經理人車琵苕,其外表女性而演技中性的演繹十分惹笑,並在喜劇效果上跟牙醫史諤仁判若兩人,足以證明這演員於演戲、演喜劇上的才華。

《花樣獠牙》於另一些演出日子時間還有另一個演員組合,由袁浩楊飾演歸世茂與由文愷霖飾演珂珠,這對導演來說正是工作量倍增,尤其《花》劇有非常多的視覺與聽覺效果要兼顧,就更見盧智燊於兼顧、處理兩個演員組合上的排戲與創作實力。陳雋鶱統領的七人樂隊,能透過音樂的力量把台上演員所做的東西、所流露的情感更有感染力地衝擊著觀眾,證明樂手與演員的交流似早已建立在多次仔細的排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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