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網上寂播》見盲目上網與心靈滿足的生活對比

《網上寂播》見盲目上網與心靈滿足的生活對比

看梁祖堯、湯駿業和邵美君一起執導兼由所有演員齊創作的風車草劇團新作《網上寂播》,令我最深感受是當劇中某男人(梁祖堯飾)跟湯駿業飾演的人工智能機械人溝通時,這個有心智的 A.I. 機械人竟說了一句「孤獨是感受,寂寞是情緒」,孤獨與寂寞是兩回事嗎?可以是/不是吧?但這看來不是重點,自己覺得這番充滿哲學味道的話,暗藏的意思其實是:我們有否細味生活中的每種處境、情感與質感?還是我們已忙碌得盲目,陷於被各種(大量)網上資訊、事情干擾着生活的安寧及人的情緒?情況就像《網》劇劇首眾演員各自透過網絡忙這忙那,當中有人說用網絡約會性交對象、有人說看得多網上醫學資訊便感到自己患了重病……都顯然是一些沉迷網络而令自己的思維在不知不覺間反被網絡主宰的例子,切合 A.I. 機械人於劇末感慨地說:「人與生俱來就有知覺,有啲人忘記咗」。忙得沒細想所做的事會否為自己的生活帶來好意義?《網》劇骨子裏似是延續了風車草舊作《忙與盲的奮鬥時代》的題材但用了不一樣的角度和風格去創作。

《網》劇中的一個個戲劇片段、一個個用作間場(在兩場戲之間的換景時間出現)的錄像片段,加上邵美君主演的一條長者喪夫劇情線,給我的感覺是寫得很玄妙含蓄,跟《忙與盲的奮鬥時代》及其他片段式劇場作品那種把戲劇訊息/含意呈現得很清楚、強烈的做法不一樣,估計《網》劇的創作人正要觀眾像細味自己的生活般,要更用心去細味台上的人與事才可體會到箇中見很多值得深思的戲劇意義。每個觀眾的觀劇能力各有不同,的確會有些較不敏感的觀眾難細味、看穿得到台上許多戲劇意義是甚麼,而祇把台上許多人與事視為值得享受的純娛樂,有見及此,《網》劇結尾就見眾演員以一些講得明明白白的道理,替整個演出的內容做了些總結,如「我地擁有晒呢啲嘢(指網絡上任何東西),係咪就知道自己係邊個?」、「記憶有重量,數據冇!」等台詞,皆可使細味、看穿能力欠佳的觀眾於離場前能得到一些娛樂以外的戲劇意義,包括透過戲劇反思一下自己的人生。假如總結結尾是演一場有多個一針見血情節的戲,一針見血得易教任何觀眾看到表達甚麼,以及見該些情節呼應到整個演出的各個部分,理應比硬講道理作結,能帶來更佳的演出效果。

某男人與 A.I. 機械人那貫穿全個演出的多場溝通戲,本身便有很多呼應其他戲劇、錄像片段及喪夫婆婆劇情線的道理帶出來,換言之若觀眾感受不到某個/些片段、劇情表達甚麼,是有機會從人與機械人的對話中一言驚醒地開竅。人與機械人的溝通場面總算冷靜理性,這就使我聯想到在現實的網絡世界中,兩個有着不同見解、道理的網民(友)可能會爭拗得情緒失控,甚至在各有網上支持者推波助瀾下,某方/雙方所講的東西或會變得失去常(情)理、很荒謬,可以說《網》劇是正面地示範着雙方那冷靜理性的溝通態度,確會令聽到的任何人皆會就對話中涉及的科技、人生、哲學、心靈……課題,感到獲益良多,而缺點就是看不到人與機械人在堅持/執著自己的獨特觀點時,有較大的情緒變化 (機械人如懂得發脾氣之類,會是吸引的戲劇元素吧?),少了變化就等於少了戲的層次及辨證、探索空間。

梁祖堯跟機械人溝通之餘,又以 Ryan 這人生教練的身份跟黎逸正(演員跟角色的名字相同,也見於劇中其他演員、角色身上)對話,Ryan 為了能做黎逸正的生意便講了些表面有意義但其實內容很空泛的激勵話,空泛的程度就等於梁祖堯於其中一個間場錄像片段中反串飾演星座占卜師,那些對着網民(網上直播鏡頭)所說的占卜話就像欺騙網民的空泛話,而安排梁祖堯於整齣《網》劇的多個戲劇和錄像片段中扮鬼扮馬、演繹不同身份的角色,整體上予人的感覺就是網絡充斥着裝模作樣、信不過的人與事(包括騙徒欺騙),當然也不乏情真及真材實料事(如其中一條網片見梁祖堯煮餸),那究竟眼前看到的是真/好事還是偽/壞事?正是《網》劇創作人提醒觀眾要在上網時分辨清楚。

劇中有三個好看的戲劇片段,都是更深入地寫出涉及網絡的欺騙、生意手段。某少女使用結識戀人的應用程式 Tinder,卻在朋/網友慫恿下提供了很多虛假個人資料及將自己的照片狂 P 圖,跟原貌差别甚大的照片(投影到台上) 固然能引發觀眾狂/嘲笑,但最震撼是這少女真的深信於網上撒些謊,便能找到一個終身伴侶。另一方面,梁祖堯演的某男人老實地告訴身為 BLACK PINK 歌迷的陳鎮東,說當初他迷戀 BLACK PINK 是源自商家利用網絡大數據控制他的追星口味與生活,陳鎮東自然無視這番大數據話,盡情享受遠赴曼谷追星,以及跟梁祖堯、幾位新銳演員齊跳韓風BLACK PINK 舞以娛樂葵青劇院的觀眾。Tinder 與 BLACK PINK 的片段之所以好看,是由於能使觀眾邊狂笑、拍掌邊又感受到當中的悲情、可怕之處,覓終身伴侶時的無知固然可惹來被騙財/騙色/騙感情的悲情,而享受追星表面是一件好事,但若大數據掌握的不是引發追星的資訊而是足以鋪排騙財陷阱的私密資料,就相當可怕。

《網》劇另一場涉及欺騙的戲確走可怕的驚慄風格,該場戲見總是用手機追蹤着男友行蹤的 Jamie(演員梁雪妍的真實洋名)因男友突然行蹤異常,便令她的情緒崩潰、失控得像捲入驚慄電影中的迷陣,除了演員本身透過說話的聲線、語氣及各種神情、身體語言,將情緒崩潰、失控的狀態爆發得夠震撼外,導演還設計出會令角色喘氣的跑圈場面,以及由多個屏幕播出的化粧錄像片段,使崩潰、失控的困局彰顯為人的思緒若被手機全面操控,那種失掉真性情、信任及做人方向、理念的可怕(錄像中盲目狂化粧的影像,可比喻失去了真正的自己),絕對比自以為遭男友欺騙可怕得多。

比起上述三場令觀眾有很多情緒變化的戲,喪夫婆婆劇情線便像沉實、氣氛恬靜的日本電影,創作人表達的顯然是就算一個人生活,也可不靠上網而得到生活上的各種滿足。婆婆喪夫後的沒上網生活是對生活多了反思,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像過去般忙這忙那,而更細膩的劇本筆觸,是見婆婆很踏實地知道自己在生活上需要甚麽及可以捨棄甚麽,絕不像玩 Tinder 的少女和追蹤男友行蹤的 Jamie 般迷失了自己仍不自知。婆婆將亡夫生前網購給家人的物品轉贈給送貨員,以及婆婆將一隻盛載了她跟亡夫回憶的 Beatles 唱片送給一個年輕知音人,深刻體現的看來是婆婆重視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記入心中,並深信祇要情夠深便不會因一件件身外物的失去而忘掉某個人(物品留下的記憶不及人本身的記憶重要!)。婆婆能做到斷捨離的「簡單就是美」生活,又極富生活質感地連繫到婆婆說吃自己種的蕃茄及看到雨景已很幸福自在的一段戲。耐人尋味是《網》劇中還見邵美君演繹一個受了傷後仍堅持完成馬拉松賽事的長者選手,這選手看似比喪夫婆婆年輕一些但在沒有台詞明言下,又像跟喪夫婆婆是同一個人(喪失婆婆回憶中的自己吧?),總言之創作人是將種蕃茄、看雨景的滿足感,以别出心裁而值得細味的方式延續到長跑的熱血中,該些滿足、熱血跟劇中不少角色把沉迷上網視為消磨時間或根本不知怎樣透過上網令自己的人生變得有意義,構成了踏實生活與盲目生活的強烈對比,台上那發光梯級佈景,看來就切實地象徵人祇要踏實地生活,心靈/人生便會發光發熱。

《網》劇屬加進了一些現成流行曲的半音樂劇,想不到劇中演與唱結合得最精彩的兩段戲皆來自喪夫婆婆的戲份,邵美君將 Beatles 黑膠唱片交給知音人後,點起香煙感慨地唱起 Beatles 名曲《Across the universe》,唱時會深深感受到婆婆對亡夫勾起了許多以往的生活回憶,令似是輕描淡寫的唱法蘊含濃郁的情感。喪夫婆婆講完她會為蕃茄和下雨感到滿足後,便見邵美君溫婉地唱出岑寧兒的《無常家》,歌詞中見看透生活無常的一份隨心豁達,唱出來能跟角色的心靈滿足揉合成聽得舒服的效果。

湯駿業是演活了 A.I. 機械人那份肢體活動的機械感,而當機械人對着梁祖堯的角色講出大量道理時,便見此角色雖有感觸之時 (如說到怕被人類熄機),但始終沒有起伏很多/大的情緒及很深的情感;相反湯駿業於《網》劇中飾演了多個跟邵美君有對手戲的配角,不論是演送貨員、Beatles 歌迷還是演急救員,都可以感受到湯的演繹是直接受邵的情緒狀態及說話內容影響,而有更多更深更真摯的情感流露。梁祖堯是《網》劇的搞笑擔當,他總是能以其爆發力很大的演喜劇(身體)能量,感染到其他新晋演員也把內在的能量盡情爆發出來,而看一條條間場短片時,又會感到梁祖堯肯敢作敢為地炮製瘋狂/暗黑效果,如將一條魚浸入墨水的暗黑幽默,便使人對網絡 KOL 為大受網民歡迎而不惜一切,感到嘩然。

劇未見象徵網絡大數據的數字影象投影到梯級佈景,配合眾演員捉不到數字影象的形體動作,以及梯級佈景移向舞台深處遠離眾人,人想操控網絡但反被網絡玩弄、看不起的意象,便深印於觀眾腦海。《網》劇劇首見眾人對着圓形光管(象徵網絡)做着各種跟網絡有關的事情,便可清楚目睹人與人之間零溝通的面貌(人是指現實中的人而非網中人),而後來白色光管變成藍色,就活像提醒觀眾:網絡會令人的純真消失,但未必人人察覺得到。

(本網歡迎各界投稿,文章內容為作者個人意見,並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