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圖：Beth
撰文：Cadence
文字編輯：麥子
網站編輯：Beth
台灣性愛題材電影《破浪男女》終於在萬眾期待下，正式在香港上映。電影宣傳以正面全裸演出、衝擊電檢尺度為亮點，主打將大尺度情慾畫面放上大螢幕，亦描寫了不同性／別小眾的面貌，和以「打羽毛球抑制性欲」為代表的香港保守社會氣氛對比下，顯得足夠吸引眼球。早前的媒體優先場上，通過視訊參與的導演楊雅喆和親臨現場的主演柯煒林，更與觀眾交流探討了《破浪男女》性愛鏡頭背後的隱藏涵義。結合製作團隊的分享和筆者的解讀，以下且從高維度視角拆解角色的前世今生，對《破浪男女》中的複雜性／別呈現一抒己見。
（部分內容涉及劇透，敬請留意。）
來自火星的女孩：小綠的性別身份設定
男性來自火星，女性來自金星，影片女主角之一小綠卻被形容為是來自火星的女孩。從劇情最初小綠向閨蜜白Ｑ表示昨晚有發生夢遺，更一度表示「已經切掉」數年，到後來從身上無意掉落疑似用作維持人造陰道功能的擴張棒，種種提示都指向小綠曾經是男生。如今，小綠已是女性身體，表面上與其他女性無異，但仍有職場上司等部分人知道她的過往。一旦有人提及她的過去，她便會立即以「總之我是真的」「我一直都是真的女人」回應。這種表面上的自信作為她的保護色，為她抵禦世俗的攻擊，卻未能助她戰勝長年累月的自卑和深埋內心的無奈。當她背對塵世喧囂，面向自己心扉，她恐怕還是會懷疑她是否算是「真的女人」。
影片有一幕拍攝了小綠裸體坐在床上觀察自己的下體，並不慎打開視訊將畫面傳送給白Q。她認為她那由醫生打造的性器官，相較其他女生有種難以言喻的差別，即使閨蜜告訴她每一朵花本就各不相同，她的疑慮也無法釋除。如果沒有和其他女生一樣的身體，她夢想中的純愛又從何談起。她迫切想知道她所能感受到的性愉悅，和其他女生是否一樣，可惜這個問題永遠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或許她會進一步困惑，她無法到達南天門——即傳説中性愛高潮時飄飄然「升天」的感覺，究竟是因為沒有遇到正確的人、沒有找到正確的方式，還是因為她的性器官構造本就無法達至高潮。她内心知道，她有著和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的身體構造，因此她的一切疑問皆沒有任何書本上的知識可供參考，更進一步加深迷惘。獲取他人的認同已是困難，獲得自己的認同則更難，小綠一直在嘗試走出這一困境，不斷約炮是為了找到南天門的方向，這也是她能否找到純愛光芒的關鍵。
遇上海王渣男：對小綠和單親霸性／別探索的思考
戲中與小綠纏綿的男主角單親霸，便是小綠的砲友之一。單親霸離過婚，有一個叛逆的女兒一直冷落他，這種常人眼中所不齒的形象，他並不介意讓砲友知道。然而，單親霸看似坦誠，其身分卻透露出一種神秘感，暗示著其外表背後或暗藏著更深的隱情。由於影片早前已在台灣公映，網路上已有不少影評可供參考，其中有一種解讀是單親霸或許是有著喜歡同性的傾向。他將自己塑造成嘗遍天下女色的海王，為一個個約炮對象撒網捕魚，輕佻地獻上帶有神聖色彩的馬賽魚湯，無懼渣男形象，是否正是因為他在以此掩飾他自己也不願面對的心之所向？影片中似乎沒有明顯的證據可以證實這一猜想，但此刻觀眾可以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小綠和單親霸這兩個角色的內心世界各有秘密，而他們的命運更在冥冥之中數次交錯，兩人關係可謂剪不斷理還亂。電影其中一個鏡頭是，男孩時期的小綠曾在水中救起另一個溺水男孩，救人的過程中兩人仿似有所邂逅，被救起的男孩更對小綠說「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會很喜歡你」。那一瞬間對小綠而言，戀愛的感覺仿似近在眼前，但中間卻隔著的「如果你是女生」這句遙不可及的假設。這介乎真實與虛像之間的一幕，注定了小綠將走上為愛變性的坎坷路途。
有如童話中的人魚為求真愛化身為人一般，小綠有足夠堅定的信念變成女生，但她能否得到夢寐以求的愛，又成為新的難題。隨著劇情發展，她發現通過約砲軟體所相識的單親霸，竟與那個她前世在泳池邂逅的初戀男孩似是同一人，這層關係在影片中若隱若現，虛實難辨。而在為愛變性的小綠和海王單親霸都意識到對方早已知悉自己的秘密後，兩人最終坦然面對各自的前世今生，解開心中鬱結、以另類方式赴往南天門的畫面，更是影片劇情的高潮，這一幕背後的含義則如同單親霸的性取向一樣，留待觀眾去判斷。
《破浪男女》劇照（圖片來源：Facebook@楊雅喆）
今時今日，性／別小眾社群開始提倡性器官不應被視為判斷性別的標準，改為以自我認同來定義性別，主張避免使用著重強調身體改變的「變性人」一詞，而改用強調性別認同的「跨性別者」、「性別肯定手術」等等。在超越舊有框架的多元性別群體日趨被看見的同時，一心只想做普通女生的「小綠」們，仍然只是無聲無息地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裡，情願付出一切代價，以換取符合自身認同的身體，望能以和其他女生一樣的方式感受南天門的愉悅。社會似在進步，歷史車輪向前，她們卻一如既往地被淹沒。即使在這個時代，有人認為改造身體沒有意義，但她們仍堅信，以正確的身體來承載，自我認同才有意義。
束縛之下窺探自由：白Ｑ與Uberdick的ＳＭ關係
影片劇情的另一條主線發生在小綠的閨蜜白Ｑ與Uberdick「外送屌」之間。白Ｑ人前的身份是其家族擁有的禮儀公司總監，雖出身豪門，但她的一切均為其家庭所控制，大到婚姻小到日常穿著她皆無權為自己決定，實與寄人籬下無異。與小綠不同，白Ｑ認為自己在上一段關係中曾經到達過「南天門」。然而，當她欲向對方獻出真心誠意，對方卻違背她的意願，視她為宣洩性慾的對象而已。對愛的期望越高，幻滅那一刻跌入深淵的痛也就越深，終究只換來「誓言幻作煙雲字」的虛無結局。如同她對小綠說的那樣，到達南天門，便會掉進地獄。她想走出曾經刻骨銘心的傷痛，因此尋求繩縛虐戀，希望藉此抹去記憶，撫平傷痕。或許，肉體上的束縛能讓她忘記現實的殘酷，在幻境中享受片刻靈魂的自由。
這條故事線上的男主角Uberdick通過提供繩縛服務賺取收入，長期獲得白Ｑ光顧。相比另外三位主角，Uberdick某種程度上是最神秘的一位，每一次提供「外送」性服務他都蒙面赴會，作為客戶的白Ｑ甚至沒有機會見到他的容貌。除了提供外送性服務，他平日也在夜生活場所工作，正經歷一段正陷入危機的戀情。此外，他疑似在過去被家人遺棄，習慣操廣東話暗示他不是台灣本地人。平凡而努力地活著，就是他神秘面紗下的「廬山真面目」。
《破浪男女》劇照（圖片來源：Facebook@楊雅喆）
通過受虐，白Ｑ沈浸其中，似乎確實暫時忘記了過去的關係中受過的傷。Uberdick則如外送員般，恪守職業道德提供服務，以賺取收入。原本兩人只是性交易雙方，然而SM關係中的受虐方白Ｑ竟首先踩過界，不僅發問Uberdick是否會愛她，更試圖扯下Uberdick的面紗。此舉一度讓本是施虐角色的Uberdick感到被侵犯，大聲用廣東話呵斥「我只係隻Uberdick」。不難看出，影片在刻畫一段顛覆常人普遍印象的ＳＭ關係。
後來，白Ｑ對Uberdick的依賴遠超單純的性交易伴侶，在Uberdick離開後，她仍透過電話聯絡渴求他回到身邊。此外，由於一旦身體離開繩索束縛，便意味著她必須從自由的幻境回到壓抑的現實，因此Uberdick不在身邊時，她也學著自己綑綁自己。而Uberdick雖然最初不瞭解白Ｑ內心對愛的需求，但不難看出他是一個有足夠共情能力的人，願意盡力幫助為白Ｑ走出過去的傷痛。在此過程中，Uberdick也逐漸學會面對自己破碎的人生，最終他坦然摘下面具面對白Ｑ，同時亦是面對自己。
《破浪男女》劇照（圖片來源：Facebook@Golden Harvest 嘉禾院線）
海沒有岸，床沒有框：以大膽情慾畫面探討何謂純愛
全裸演出、約砲文化、ＳＭ繩縛、衝擊電檢尺度等宣傳字眼不難看出，這部影片是一部性愛主題的成人影片。優先場的映後分享環節中，導演楊雅喆也直言早在籌拍階段，有人閱讀劇本後已表示「這就是A片」。作為人性的一部分，性愛一直以來都存於人類社會，卻在歷史上長期被視為禁忌。近年來，人們開始逐漸踏入禁區，例如楊雅喆表示約砲在今天的台灣，已是可以公開廣泛討論的話題。但另一邊廂來自香港的主演柯煒林，則輕鬆回應今時今日香港教育局，仍向學生灌輸「打羽毛球遏制性衝動」的理念。雖則受制於不同的歷史文化背景和社會環境，世界各地對公開談論性愛的接受度各不相同，但如同影片台詞「海沒有岸，床沒有框」所描繪，人類對性的感知乃與生俱來，跨越文化隔閡依然相通。人類對性的探索慾望，亦不會因為保守的社會氣氛所施加的壓力而湮滅。
《破浪男女》在香港上映的兩款宣傳海報（圖片來源：Facebook@A Really Happy Film (HK) Ltd）
「性」與「愛」究竟是何種關係，每個人必然有不同的答案。究竟何為「純愛」？這是影片著重探討的一個話題。小綠對白Ｑ說過，她不能接受「只幹不愛」，相反Uberdick則一度只是將「幹」作為賺取收入的手段。隨著劇情發展，每位主角對性愛的理解也悄然發生變化。或許正是因為每個人都不肯定他們各自想要的「愛」究竟為何物，才讓「純愛」格外惹人著迷。
假面背後冷暖自知：破碎敘事與破爛男女相輝映
與直白的情慾鏡頭相反，影片的敘事手法婉轉而含蓄。四位主角破爛不堪的人生，組成看似破碎的劇情，當中的草蛇灰線埋藏在露骨的性慾背後，需要反覆推敲方能撥開雲霧，揭開每一個角色身上的謎團。若在沒有做太多預先功課的情況下入戲院觀看影片，或會難以理解幾位主角之間隱藏的深層關係。創作團隊在影片劇情中留下許多未明確交代的故事，例如白Ｑ在她的前一段關係中給予過怎樣的付出，Uberdick究竟是為何獨自離鄉別井在台灣生活，小綠又是經歷了多少辛酸方才成為女生等。當觀眾有機會以各自的視角去補足這些留白，也自然會對劇情給出不同的解讀。
導演解畫「破浪」即是「破爛」之諧音。影片描述了四個破破爛爛的角色，作為觀眾可能會感覺到幾個角色的身上都隱約有些許自己的影子。每個人的破爛人生雖各不相同，卻總有些許片段會類似，從而引發共鳴。也許，只有經歷過破爛人生的觀眾，才會欣賞到一齣完整的《破浪男女》。當你安坐戲院，腦海中也許會浮現出自己平日不為人知的一面。時光荏苒，前塵入夢，夜深人靜時憶起朦朧往事，心底的痛楚是否還會讓你獨自流淚。當你步出戲院，置身車水馬龍中央，也許又會想到，眼前每一個人背後，也都埋藏著一段不為你所知的故事。
筆者與《破浪男女》演員之一柯煒林合照（攝影：Nicole）
純愛童話似幻似真，魅惑世人跌入紅塵。每個人以陰陽兩面將真心隱藏，避及世俗眼光，卻也迷失自身。卸下偽裝，除下枷鎖，升及南天門，方知我是我。戲如人生，回到現實世界，我們又何嘗不是如同戲中角色一樣，每時每刻都活在一片迷茫中。但這種朦朧中找尋自我的感覺，或許才是性愛真正的迷人之處。追求純愛不僅是渴望軀體的釋放，更是對自我的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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