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聽到有政客、議員說要發展郊野公園邊陲地帶以興建房屋,但對於許多市民來說,或像昔日填海般發展一次便會變成不斷發展,將來的郊野生態若受大肆破壞,就等於連生活的喘息空間也遭剝奪。
陳仕文為劇團「低級巨星」編導的舞台劇《漂留家書》,故事看來就發生於郊野公園邊陲的一間小食店,食店老闆陳伯(柳文興飾)與四個無血緣關係的年輕人活像一家人般常聚在店中,他們會彼此訴苦、勉勵、取笑、欣賞…… 就連各自追夢也不會孤單,因台板上一撮撮綠色植物構成的部分佈景,就貼切地使小食店這個家園帶來了心靈綠洲的意象,無血緣家庭維繫着可作生活喘息空間的綠洲,可隱喻為有不同身份、背景的香港人都愛着香港社會中一些美好的地方,當該些地方如劇中的小食店般遭受外來人或勢力入侵、破壞,家園中的人自然會捍衛。《漂》劇中的入侵者是要破壞小食店、郊野的發展商,也許感到近年香港失去了很多東西的觀眾,都會對發展商還能比喻甚麼,有深切的體會。
陳伯面對發展商派來的人時說了句:「你(指發展商的人) 叫我做陳伯真係好乞我憎,反而啲後生仔(指四個年輕人)叫我做老坑,令我聽得仲舒服!」,一句諷刺對白,已經能有血有肉地將「老坑」的坦率、看透世情及對年輕人的愛與信任表露無遺,而這些表露無遺的東西於劇末彰顯得更動人深刻,如離世後的「老坑」靈魂說生前已燒了一份文件,因他深信四位年輕人可單憑自己的力量(包括堅毅精神)捍衛家園,加上「老坑」將小食店業權留給四位年輕人的情節,就可深深感受到此長者對年輕人的高度信任,是跟社會上一些「要教育年輕人須做甚麽、遵守甚麼」的做法,以及一些類似「年輕人一蟹不如一蟹」的心態,構成可作深思的強烈對比,而深思的課題正是權力操控。
劇首年輕人肥仔(潘浩鵬飾)失戀痛哭時,「老坑」安慰地說:「食飽咗,咪放低囉,繼續向前看……最重要是你因此學識乜嘢?」喜歡柳文興演繹此安慰話及劇中其他勉勵話時的情感,那情感是包含着一份近乎親情的熱暖,可感受到「老坑」對四位年輕人流露的情感,是跟「老坑」對其孫女的思念,同樣源自一份十分單純、直接的愛,而根據導演的處理效果來看,雖然劇中有一段離世後的「老坑」寧願復活時見到四位年輕人的二擇其一高潮戲(即被迫棄見孫女),但明顯「老坑」對孫女的愛仍比較濃,一首維繫着爺孫感情的 Bee Gees 歌曲《First Of May》天衣無縫地貫穿全劇,每次播出時湧現的情感濃度就像港產紀錄片《給十九歲的我》中每次播放《Those Were The Days》般濃得震撼人心,「濃」中包含的是不會被時間沖淡兼跨越代溝、世代的愛!喜歡台上有電視機安排「老坑」看電影《東邪西毒》與《寶貝智多星》(Home Alone),兩片看來跟《漂》劇裏那些維繫得長久的感情與捍衛家園的精神有密切關係,並感受到編導透過電影這藝術道出:喜愛怎樣的藝術(電影),就反映是個怎樣的人,藝術(電影) 對人的成長或人生觀有深遠的影響。
潘浩鵬把肥仔那大情大性的真情性演得活生生,觀眾會感受到他為失戀與爺爺而哭,是真的哭出來兼心中淌着的淚比臉上流着的更多。當潘細緻地憶述爺爺患嚴重糖尿病期間的腳是怎麽樣時,愛與心痛的情緒是能從每句台詞的演繹中流露出來,並深印觀眾腦中。喜歡肥仔跟某婆婆(黃詠文飾)談及她跟孫女那欠佳/疏離的相處關係,這瑣碎的開解長者情節看似跟主線無關但其實有關,起碼先看到肥仔不祇對「老坑」好而是對其他長者都好心腸,然後到了劇末肥仔得悉這對婆婆與孫女的關係轉好,就令觀眾具體體會到:有些事盡心盡力做過後,往往未能即時見到美好的成果,但種子種了下來,或許到了某一天便能開花結果,開解長者如是,捍衞家園與原有生活方式也如是。VICTORIA(肥仔的年輕朋友,林雅軒飾)於《漂》劇尾段強調肥仔是個鍥而不捨去追逐創作夢的人,觀眾才知道肥仔在大情大性外還有堅毅努力的一面,可是這一面單靠另一個角色的一小段台詞說出來,就未能使觀眾對肥仔有多堅毅努力留下深刻的印象,編導理應安排肥仔親自演繹一些怎樣克服追夢挫折的台詞/場面,並將該些台詞/場面跟捍衛家園時的各種挑戰緊扣起來。
余港(黃以禮飾)是劇中另一個追夢的年輕人,此角色的缺點是沒詳細地寫出一個誓要入港隊、追逐奥運夢的跑手,究竟須經歷怎樣艱苦的訓練及有否/怎樣向小食店的好友吐苦水?幸從少量的劇本筆觸及演員的準繩演繹,可感受到余港於追夢路途中不時懷着患得患失的心境。從余港一角尤其看到編導對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有敏銳的觀察,如余港懷着壞透的心情說不想進入港隊,VICTORIA 就怪責他不懂珍惜難能可貴的機會,知情的肥仔卻將「余港的媽媽患重病」這苦衷講出來……一個人不想别人擔憂便隱瞞一件事,但隱瞞祇會帶來傷害人心的猜疑,加上一個人對相熟的 A 君坦言一件事而對相熟的 B 君隱暪同一件事,都屬現實生活常見並易使觀眾深感共鳴、百感交集的人際關係處境。劇中的人際關係處境雖見複雜的一面,但隱瞞、怪責及選人去坦白的動機,看來都是想自己及好友的壓力/擔憂得以減輕,情況就好比社會上不同身份、背景、立場的人面對同一件事時,是很可能會產生衝突、分歧,然而該些衝突、分歧若源自想大家活/做得更好,便是「視大家為自己人」的善意之舉。「余港」這名字的諧音是「漁港」,挺有心思地反映:假如當初的香港不是像余港及其好友般人人懷着各自的夢想,香港就可能永遠祇是個漁港,而不會變成生活多姿多采的地方。
VICTORIA 是個充滿正能量、能幹兼有良心的角色,觀眾會見到她與同樣熱血的余港合力替「老坑」的小店拍片作網上宣傳,而她自己經營的良心小店也生意甚佳,可是能抵抗得到大財團壟斷的背後,還是見具陰暗面的劇本筆觸,如 VICTORIA 之所以誓要做生意、發達,是源於目睹身為打工仔的爸爸積勞成疾而喪命(不是人人有資金做生意) ,一針見血地寫出了打工仔欠缺足夠生活保障的悲哀。至於 VICTORIA 成功賺到第一桶金後卻見余港、肥仔等角色在追夢路途上仍載浮載沉,便充滿感慨地反映人的成績、際遇不是容易掌握,尤其在香港當運動員與當創作人、藝術工作者要面對很多艱難的處境,艱難的程度有時/有可能比做生意或從事其他行業更艱難。VICTORIA 從無錢到發達的過程中克服了甚麼困難(如在籌集資金和做生意上)?《漂》劇中不見有描述,就成為角色刻劃上的一個缺失。
黃廣新飾演的年輕人 MARTIN 幾乎每次出場都拿着結他自彈自唱,既予人活得逍遙自在之感,也替《漂》劇中一些感情戲加了現場配樂,令戲的感染力變得更強。MARTIN 總是為音樂而活(不是為工作而活)的角色刻劃,於觀眾心中顯然是個吸引的理想化角色,然而將這角色的欠經歷跟劇中其他角色的多經歷相比,便顯得單調和不夠有血有肉。《漂》劇雖祇有 MARTIN 一人彈結他,但黃廣新跟另外四位主角一樣,在演戲上都能投入地跟對手有很自然、實在的交流,令觀眾深信台上的五個人真是相處了很久的一家人。
喜歡編導安排記憶員(樊皓然飾)引領已離世的「老坑」回顧人生的尾段(約最後十年)發生過甚麼,奇幻的穿越陰、陽兩界情節,背後反映的是現實生活没可能死了後才回顧人生,與其太遲回顧人生,倒不如早些把人生活得合乎自己的想法,免得自己將來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