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取自再構造劇場Facebook
有一種戲是內容和信息富意義,可惜戲劇上的處理不夠好看,由甄拔濤編導的《後人類狀況》正是這種戲。
《後》劇那充滿想像力的科幻故事,包含許多針對現實社會狀況、局勢和趨勢而寫的劇情、台詞,如住在文明國家的 Frank(陳湛文飾)被獨裁國家用錢誘惑,要他駕駛無人機進行殺人軍事行動,便像預言般近似 《後》劇上演前才出現的一宗新聞,衹是新聞乃用真人駕駛而非無人機。具前瞻效果的劇情於全劇不算多,多的反而是編劇對近年香港的社會狀況感到很無奈,於是便在整齣戲的各個角落寫下很多教人感慨的台詞、事情,教人感慨是基於該些台詞、事情易使觀眾聯想到香港社會發生過的一些事,從聯想中便會共鳴得心痛心傷,甚至百感交集。「南方城市,嗰度係一個好美麗嘅地方」(大致意思)、「壟斷故事,即係擁有過去、現在、未來」、「佢摧毀呢個城巿,你想佢摧毁埋全世界呀!」等台詞,以及涉及員工殺老闆、人臉識别系統的戲份,確易使觀眾從情感或理智上感受到編劇抒發/反映的是甚麼。
既然有那麼多衝擊着觀眾思緒的戲劇內容,為何還要說戲不夠好看?原因便在於劇中的台詞、事情(戲份)都予人刻意炮製一個個戲劇點子之感,而點子與點子之間卻欠缺寫得夠深刻的細節,細節不足便推展不出引人入勝的劇情線。《後》劇很重要的一段戲,是 Frank 用無人機殺完人後,親身走到殺人的地方展開一段救贖之旅,編劇理應詳盡深刻地寫出 Frank 於救贖之旅看過甚麼、感受到甚麼,戲才會好看和有意義,可惜劇中既不見 Frank 從戰禍受害者及其家屬中感悟出一些包含濃厚情感的東西,也沒見隨Frank 的視角深刻感受到極權/戰禍怎樣持續遺害一個地方的生活。阮漢威替《後》劇設計出兩個可拾級而下/上的地洞,地洞能隨着劇情使人想像到像防空洞、危機四伏的地方,可是地洞的設計沒像舞台上兩旁的建築物縮影般,起碼留下許多污漬(具體象徵戰爭及任何歷史是抹不掉),而地洞在運用、氛圍上又未能使觀眾感受到 Frank 跟其他角色正陷於可怕、處處陷阱或受過摧殘之地,這可能涉及場面處理、燈光效果等東西沒跟佈景/空間作合適的配合。相反吳瀚生的錄像設計便吸引得多,如劇首便使觀眾投入地進入 Frank 的動畫視角去感受用無人機殺人、將虛擬影象結合現實環境是怎樣的一回事,之後錄像亦就着 A.I.(人工智能)、虚擬現實等科技,具體地將一些台詞未能寫得清楚或寫得繪影繪聲的東西演繹出來。
Frank 殺完人後得到「生仔無屎忽(屁股)」的報應,以及這主角跟其他人合力刺殺暴君,都是針對現實往往沒惡有惡報而帶給觀眾一些想像,想象能教人看《後》劇時不至於一味無奈、心痛、感慨……而是會得到一些壞情緒上的釋放,可是這兩個大戲劇點子於細節描寫上依然不足或不夠好看。葉恒成飾演 0 至 11 歲的 Another(Frank 的兒子) ,此小演員傳神地用機械人般的說話方式、節奏去講出「痛苦就是倫理」等屬哲學的對白,便彰顯 A.I. 屁股跟人類結合後令人的心智進化神速,另也見 Jane(Another 的媽媽,陳秄沁飾)指兒子受 A.I. 屁股那令人火速長大的副作用影響而未能進入學校就讀;梁浩邦演 11 至 60 歲的 Another ,令人佩服他能形神俱似地演活角色每個年紀的特質,如 11 歲的戲份就真的似足 11 歲少年的說話態度、語氣,到演成年人、60 時又演活另一些角色魅力/味道,有趣是11 至 60 歲的 Another 已不像年幼時般說話像個機械人,令人想像到長在屁股的 A.I. 腦袋有把缺陷改善的高度擬人能力,然而這個外形突出的屁股於生活、社交上帶給 11 至 60 歲的 Another 有怎樣的影響?此角色有返工嗎?同事/朋友怎樣看這個屁股? A.I 屁股和火速成長會令他有着怎樣的心理狀況、人生觀?會欠缺理想還是具鬥志地活每一天?《後》劇都沒仔細的描述,至於 Another 怎樣上厠所?如電腦的 A.I .屁股於日常生活中有展現甚麼獨特技能(甚至超能力)嗎?他會否察覺/探究自己的 A.I .屁股跟爸爸早與自己分離,是有着怎樣的密切關係?則是在角色任何年紀都不見有劇情就這些問題作深入的刻劃,一連串問題欠缺實在的刻劃, 結果就是令 Another 一角未夠有血有肉,以及令劇情發展欠缺足夠的吸引力,更重要是使 Frank 與 Another 的父子感情、關係戲祇見薄弱的描述,相反上述問題若得到編劇作細膩的描述,很可能產生一些較好看的父子情深/情仇/情仇中見情深戲。至於刺殺暴君的情節,祇能說殺得太輕易、細節不足和過程不好看,活像一齣高潮戲平庸的動作電影。
《後》劇也有些處理得精彩的細節,先是Frank 與妻子 Jane 的離别戲,見到陳湛文與陳秄沁單靠伴隨着浪漫音樂的神情、身體語言,便能將二人的情深、感觸及擔憂演得動容,而這段戲跟之後一場細節豐富的意象戲,都見到甄拔濤善於處理視聽效果像 MV(音樂錄像)的劇場場面,該段意象戲由血淋淋的屍體與一首歌詞反映「生活一切如常」的原創 opera 式歌曲構成,聲音與畫面的結合令創作人要表達的東西演繹得淋漓盡致。屍體們的衫褲是血淋淋,養鬼仔的男人(胡智權飾,有一隻鬼仔玩偶跟隨着他)頭上長了很多毒瘤兼也穿上血淋淋的衫褲,反而 Frank 的衫褲染了不多的血迹,都見服裝設計師張浩然和導演善於用戲服彰顯戲的意象及帶出每個角色的作用、意義,令受害者的慘況、愈來愈可怕的暴君、做了陰質事肯改過等局面/形象更具體地刺入觀眾腦中,刺激觀眾的情緒、思考。白骨精 (黎玉清飾) 與生了一顆樹的女孩 (趙伊禕飾) 不算是刻劃深入細膩的角色,但由角色設計、服裝造型構成的形象、處境,確能使劇本中一個重要的精神面貌得到彰顯,我會視「有着各種背景、過去的人都能為伸張正義盡一分力」為該精神面貌,換言之《後》劇是帶有一點 Marvel/DC 超級英雄片的味道,卻沒將該些味道處理得濃郁。
劇末白骨精說了句:「內疚就係力量」,此話既是針對男主角 Frank 而講,也是一個要令觀眾深思的信息,信息背後的含意可以是「一個社會要有希望,就必須汲取歷史的教訓」,偏偏現實中許多重複犯錯的人不但不會內疚,更漠視歷史的教訓,包括扼殺言論、創作自由的後果。今天充滿政治隱喻的《後人類狀況》能順利公演,但將來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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