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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歸土土歸塵》不難理解的形體劇場演出

《塵歸土土歸塵》不難理解的形體劇場演出

由導演黃俊達及一班中英劇團演員共同編作的《塵歸土土歸塵》,創作概念是源自1993年中英劇團眾演員與英國導演 Gerry Flanagan 共同編作的《咪放手!》,今次經編作加上由林健峰、白清瑩、阮翰祥進行劇場構作及由朱勇進行文字創作後,我覺得全劇是能清楚表達到「人與生俱來的純真怎樣被充滿慾望和鬥/競爭的複雜社會掩埋」,題材訊息上是不過時兼易教觀眾共鳴,可是當中英劇團粉絲友人看完《塵》劇後卻對我說:「套劇好抽象,睇唔明!」,友人的話是不難理解,因導演黃俊達本是創作形體劇場作品出身,《塵》劇的網上宣傳文字便見「發掘語言以外的表演方法」配上類似舞蹈演出的宣傳照片,這自然會使慣追看故事發展、劇情的普遍戲劇愛好者不敢入場或入場後感到費解,例如我看的一場就只有約四、五成觀眾!縱使搞形體劇場要冒著票房欠佳及觀眾費解的風險,然而作為一個專業的大劇團是理應有使命擴闊觀眾的視野,一年公演多個有賣座保證的傳統追劇情劇目配一個偏向實驗的劇目絕不過分,問題是:怎樣才可引導觀眾享受看形體劇場及其他實驗演出?香港顯然是缺乏了這方面的教育/導賞,包括不少人不敢/不慣看稍為另類的電影,也是缺乏了合適的看戲教育/導賞。

我也沒有資格能力作教育/導賞(交由真正的學者去辦吧!),不過既然自己能全情投入地享受看黃俊達執導的《塵》劇,當然可分享一下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態和做法去看形體劇場演出,才會享受。看形體或其他所謂「抽象」的劇場演出,自己重視看的是兩件事,一是象徵手法,另一是演員情緒。

象徵手法,是指當演出沒有對白獨白旁白等任何說話時 (《塵》劇是有少量說話和有歌詞的歌曲),舞台上演員所做著的一切東西,以及台上的佈景、道具、服裝、燈光、音樂、音效等全部東西,其實都是有意義、用意表達出來的東西 (因沒文字,便可把這些東西視為用作象徵的「符號」)。看形體劇場時可以用心用直覺感受台上的東西(符號)給予自己甚麼感受,感受時腦中亦可自問:「這種感受是怎樣來的?跟自己某個生活經歷/體會有關嗎?」只要這樣自問,便立即知道台上的視覺/聽覺東西象徵甚麼意義、用意。

因應每個人的生活背景、經歷及觀劇口味各有不同,觀眾只會對部分劇場畫面、聲音產生感受並細味到箇中的意義,所以別對沒帶來感受、意義的台上東西感到失望,「世上有太多嘢睇,睇唔晒嘅!」之言總適用於劇場。《塵》劇中有些劇場東西(符號)是早已由前人建構出其既定俗成的意義,創作人與觀眾都易對該些事物的意義產生共同感受,例如劇首見白色佈景加上有些演員穿上白衫白褲兼白頭白臉出場演唱(奏)民歌,白色 + 民歌便自然感受到純真純潔而非冷漠(民歌尾段的歌詞有變化,稍後談),之後有演員穿的純白戲服多了黑色的污漬,「污漬」此符號也很自然地教人想到純真純潔的人被複雜/黑暗的社會污染了!劇末在白色佈景上加了一塊既像月亮又像鳥類翅膀的佈景板(吊下的佈景板有很多像羽毛材質的東西),紅色燈光打進兩層白色佈景中,觀眾便會感到紅色等於危險而非喜慶,因之前的戲份發生過一些不擇手段的可怕事,加上全劇大多數配樂(現場演奏 + 預錄音樂) 是冰冷凝重的電子、笛子音樂而非愉快的音樂,故此「要過純真兼自由自在的生活?還是過不怕身陷危險(險境)的生活?」這問題很自然會因應佈景、燈光、配樂的特質,便在觀眾腦袋中浮現。

《塵》劇像普遍舞蹈劇場般見電子場刊有用文字寫的故事簡介,當觀眾感到台上的東西太抽象而在離開劇場後靠文字來彌補搞不清楚的故事內容,本來不是問題,可是若太依賴文字簡介而在看劇時不用心、不用直覺多感受台上的東西表達甚麼,我覺得就浪費了創作人在台上所放的所有心血,始終演出的感染力和觀眾所感受到的戲劇意義、情感,根本是源自台上各種各樣東西而非單純敍述的場刊文字。當看完整個演出後,若見到自己所感受的東西跟場刊文字的說法不同,也别怪責自己看不懂創作人表達的東西,皆因形體、意象劇場的可貴之處正在於觀眾看到(感受到)甚麼便是甚麼,毋須有跟創作人說法想法相同的標準答案,思維開放的創作人也理應很享受觀眾從演出中看到想到一些創作人沒想過的東西,所以自己看《塵》劇時不知道台上的角色名叫「善獸人」、「畸星人」、「惡獸人」有何緊要(看劇時還未看場刊)?只要我能感受到拔旗的人(旗幟象徵重大權威) 想被犧牲的痛苦小市民重拾正常的生活空間 (不是被掩埋在地底透不過氣),以及感受到插旗人誓要在政治角力中戰勝拔旗人,使自己的權威、尊貴生活於有小市民犧牲下繼續維持,就能更強烈地感受到善被惡吞噬的可怕!我總感到台上那些外表古怪的外星人(即「畸星人」) 是懷有童(純)真、好奇心和各種想法的小朋友(或年輕人),尤其那玩食錯東西詐死的幽默、遊戲式場面設計,便生動地跟營營役役、重視慾望與競爭的成年西裝人角色,構成截然不同得夠鮮明的兩種(兩代) 人對比。

形體、意象劇場也有編得好看與編得不足的分野,例如劇中有兩個不慎對掉了的行李箱,放著手槍的行李箱因多次構成開槍動作戲,人間的殘酷/暴力/弱肉強食便彰顯得很清楚,相反象徵把土地(別人的生活空間) 據為己有的藏泥土碎片行李箱,卻在道具運用或場面設計上欠缺使觀眾可以感受更多的視覺感染力。惡獸人在跟善獸人進行插旗與拔旗的政治角力前,我是感受不到這角色有多惡,那些有槍有暴力的場面在編排上太表面,未能使「惡獸人的內在是怎樣的人?」得到深刻的彰顯。

除了可把台上的所有東西視為有意義、能作象徵兼觸發感受的符號,另一我重視看的是演員的情緒,例如劇首唱/奏民歌的白臉白衫白褲人本來從容、悠然自得地唱/奏,可是當歌到結尾時,那三個「白」人便埋怨自己是「個故事冇我哋份」的「任何人」角色,深刻反映的是現實中一個人從畸星人變成西裝人的人生轉變,變往往是源於人與人之間在比較下多了失落、妒忌,從而燃起了對慾望與競爭的執著。在容易引發觀眾共鳴的西裝人處境戲中,有西裝人總真正「埋頭苦幹」(特大西裝兼失掉了頭的形象設計,意趣盎然得教人再三回味),亦有西裝人因透不過氣來便伸頭出來作「搵食艱難但也要繼續捱」的無奈、身不由己神情,而且更見到「有權力的西裝上司罵委屈的西裝下屬」此見權力高/低的處境,委屈得會教觀眾同情或令觀眾回想過去職場辛酸的苦澀臉色,之後更擴展成一場情緒爆發得非常厲害的政治鬥爭戲,一班小市民明顯被有權勢者埋在透不過氣的地底以禁絕慘烈得歇斯底里的控訴聲音,精警是觀眾會感受到公義追求者善獸人是聽到這些聲音才不斷拔旗,相反跟善獸人鬥爭的權威人士惡獸人及比惡獸人權位高得多的五位元首,都是「聽到控訴聲音也裝作聽不到」,分別在於惡獸人是兇狠的政治任務執行者,而五位元首則是麻木、高高在上的幕後決策者,整場戲要諷刺的東西可從控訴聲音、堅毅眼神(善獸人)、兇狠態度及麻木臉色的演繹中表露得清楚深刻,換言之少看/沒看過形體劇場的觀眾若怕自己解拆劇場符號的能力不足,包括連劇末的眼珠人也未能直接地想到是有洞察力及分析能力的「靈魂之窗」(眼珠人能提出「人類係咪想點就點?」這疑/質問,已算是個對世情/時局富洞察力、肯反省的人),那就理應從角色的情緒作看戲線索,因從情緒與劇中事件的關連是較易讓觀眾感受到創作人表達甚麼。

《塵》劇尤其令我喜歡的是西裝人想離開一個政府機構,但取籌、輪候等挑戰耐性底線的官僚程序令他總離不開,偏偏惡獸人卻選擇進入該政府機構任職,而且很輕易便如願……這段戲明顯是創作人為香港觀眾而創作,看時很易便能透過戲的處境聯想到現實香港的一些處境,例如西裝人那不耐煩的等候情緒,便活像香港許多銀行、急症室的苦等寫照,而有人離開一個地方但亦有人進入同一個地方闖天下,放大些來看就似象徵香港既有許多人移居海外但亦有許多內地新移民來港,換言之就算沒看過/不慣看形體劇場的觀眾,其實都不難理解劇中的香港元素及源自香港社會現象的象徵,即形體劇場本質上跟諷刺喜劇、音樂劇……是沒分別,只要戲的題材能緊貼觀眾的生活,觀眾理應是易感到共鳴,而非怕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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