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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科技》使觀眾迷失於曖昧中

《他媽的科技》使觀眾迷失於曖昧中

昨日看了一個名叫 《City as studio》的藝術展覽 (K11主辦),展覽中有個活動是邀請參觀者戴上 VR 面罩去創作塗鴉畫(Graffiti),當我從面罩看到自己手握的搖控器變成一支虛擬的噴漆噴着虛擬的牆時,腦中便同時想到「甚麼是真?甚麼是假?」這疑問,明明那些噴漆不是真實的顏料,可是整幅畫確是由我創作,祇不過此創作又混入了人工智能的技術,太多曖昧的一件事!

看中英劇團與香港演藝學院(APA)主辦的 APA 導演碩士畢業作品《他媽的科技》,便可看到這齣透過演員集體編作並由羅文偉執導、編劇(整合演員們的想法編成劇本)及擔任佈景設計的原創劇,劇中充滿的正是很多人與科技共存時所產生的曖昧處境。台上的佈景是一個大畫框,分場上會見畫框內的沉醉科技戲與畫框外的討論科技戲交替演出,即第一場戲是於畫框內演,第二場便於畫框外演,第三戲就回到畫框內演……有趣是劇首演員陳翊麒對觀眾說了一句:「你哋之後睇到嘅嘢,可能係由人工智能(A.I.)寫成嘅」,於是無論是畫框內還是畫框外的戲,觀眾都會思索 / 疑惑眼前演員(角色)所講所做的東西,究竟是真實的人物全憑自己的想法講/做出來,還是那些人物已被 A.I. 的程式/觀點支配着?

整個演出第一個畫面是在畫框內,一個演員於現場繪畫結合着電腦、手機畫面常見的 loading 錄像圖案 (即網絡不流暢時那「不斷轉圈」的圖案),便教人意會到該演員其實是一條網絡影片中的人物,若觀眾目睹之後有其他演員討論到「演算法」而又回想到這段開場 loading 戲,或許會思索:究竟眼前這位畫家是根據自己的創作原意去繪畫,還是為滿足網民們的口味去繪畫(「演算法」是根據網民的口味去塑造一個網絡、市場環境)?這個創作人没提供答案(也沒解釋)的曖昧疑問,比起單是看到演員純粹繪畫及見機械手臂在錄像中繪畫的畫框內編排,明顯多了一份要觀眾猜想/判斷的觀劇趣味,當這份趣味放在「科技跟藝術、生活的探討」上,就更使觀眾有迷失於科技/網絡與現實生活之間的感覺,例如有演員說:「藝術家嘅思想同情感表達,科技永遠冇法複製」,那說得情真意切的演技會令人相信是出自一個活生生人類的想法,可是當有一把顯得較內斂、理性的男聲旁白提及到「我哋而家唔會放低手機,一家人睇吓相簿,接觸吓大自然……」,便教人疑惑:究竟這把男聲旁白觀察到的社會現象是源自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還是某人將「科技對現今社會有何影響?」這題目交給人工智能程式並由該程式寫出來的內容?疑惑、曖昧得邊看邊迷失的觀劇趣味,既緊扣了「A.I.自動替人類寫論文/文章」此近期熱話 (連舞台劇《愛我别走》也提及 A.I. 的自動生成程式可成為演藝人的替工),也在整齣《他》劇的創作手法/風格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他》劇的創作手法/風格是摒棄讓觀眾追看劇情發展,便沒起承轉合地帶出大量科技話題讓觀眾在心中、步出劇場後思索/探索,可是純粹祇有一堆話題就會成為一個討論會、演講會而非一齣戲劇,於是導演顯然要締造一個個讓觀眾迷失於科技、網絡和討論話題中的困(處)境,最後能從困境裏逃出來,看來才比較像戲劇作品。導演將觀眾變成真正主角的顛覆、實驗(眾演員/角色祇是這項實驗的工具),於實踐起來是有成功和不足之處,如畫框外那三場看來比畫框內處境顯得理性的討論戲便屬成功,因該三場討論科技戲各有不同的玩法及各有不同的東西表達了出來。

頭兩場戲見運用布萊希特的間/疏離手法刺激觀眾的思考,不時插入一下一下刺耳嘈音(音效) 的第一場戲似要觀眾注意:别盡信畫框外每個討論者的說法,討論的內容既可能是有人(象徵網民)帶風向以使其他人盲目相信,又可能也是 A.I. 生成程式產生的內容,當然觀眾更可從刺耳聲中醒覺到其他跟科技、網絡現象有關的課題。第二場討論戲不時會出現 "fast forward" 圖案的錄像投影及配合此圖案的聲效,演員便根據聲效加快說話速度,到了圖案消失才回復正常說話速度,教人感到整場討論已變成一個像影視/網絡短片的娛樂節目(或富娛樂效果的哲學/科普節目),刺激觀眾就此「節目」跟演員馬曉盈所說的「我哋俾像洪水嘅資訊沖淡,娛樂成為唯一嘅稻草」,作出涉及科技、娛樂淹沒了理性、知識、學習的思辯,從思辯中也會迷失於曖昧而見趣味的思海。

第三場討論戲沒用布萊希特及其他獨特手法,祇見四位演員就「科技與人生」作出坦誠得見真實的討論,而討論的內容亦是三場討論戲中最有意義的,當中演員唐藝婷說「而家嘅細路靠 youtube 睇片,冇咗將睇到嘅嘢消化成自己價值觀嘅過程,唔及睇書有呢個過程」,聽到的演員陳彥羲即反駁:「睇片可以睇好多條(有不同觀點與角度之意),反而睇書其實係填鴨式教育……」,二人的各執一詞構成了整齣《他》劇最火花四濺的戲份,雖然跟現實網絡中許多或理性或非理性的爭拗還相差一大段激烈程度,但已比陳翊麒、馬曉盈、唐藝婷這三位演員一味說着不滿科技、網絡和娛樂/大眾文化的話(切合《他媽的科枝》的劇名) ,多了戲味、變化、敢反對(抗)的精神而少了沉悶。

導演選了外貌和身形像初中學生的陳彥羲演《他》劇,可說是把整個演出從太多悶局變得多了生機,本來由形象像成熟成年人(或在職場打滾多年)的陳、馬、唐靠說話講出一大堆道理/理論及數之不盡的討論內容,其實觀眾聽來是很難快速地消化,消化不了便可能愈聽愈感到煩厭,甚至覺得該些說話、內容是不及觀眾自身想法的廢話(儘管不少說話、內容充滿意義)。陳彥羲的出現就不同,他彰顯了小眾怎樣力抗被大眾操控/帶着走的網絡(現實)權力關係,包括用身體而非說話活現自己真正的想法,即對着電腦遊戲畫面愈跳愈勁的陳彥羲,就算面對畫面消失(象徵已返回現實) 仍忘我地跳得更瘋狂,這編排既切合「我哋而家唔會放低手機,一家人睇吓相簿,接觸吓大自然……」此旁白,深刻彰顯從科技中解放出來的踏實生活有多健康、多令人振奮,不過這編排又沒有否定科技對興趣的發掘及培育是功不可沒,而陳彥羲跳舞時的神氣、雀躍和娛樂效果,則見扭轉了馬曉盈將「娛樂」界定為負面事的說法(或馬曉盈的說法令人聽來感到負面)。當然,陳彥羲這段舞最厲害的還是把創作人要表達的東西更富感染力地表達了出來,也許有些年輕觀眾聽到唐藝婷說:「成個城市都過緊一種冇咩所謂嘅生活」,根本不會聽得入耳(感到唐跟年輕人有代溝)或反問:「何謂冇咩所謂?」,然而祇要觀眾目睹陳彥羲跳舞時從眼神與身體所散發出的光芒,便即深深感受到何謂對生活有所謂,如有認真的鍛鍊態度及有做人的理想、信念。

總言之《他》劇若要更好看和使觀眾更容易吸收創作人要表達的東西,是可減少一些寫得有意義但顯得累贅、没感染力的台詞,改為多創作出一些富想像空間、效果獨特的場面設計,以及多運用演員的形體動作和情感去演戲,使觀眾迷失於曖昧的網絡、科技環境(加上對科技與人生的討論)時,愈迷失便感到愈過癮,而非愈迷失便感到愈煩厭。《他》劇的結局是另一要改善之處,原來創作人帶觀眾捲進網絡、科技及討論的迷陣,最後逃出迷陣的方法(結局戲)竟是聽沒涉及數碼科技、見生活品味的黑膠唱片,於是便令我感到之前約八十多分鐘的演出篇幅,祇是騙着觀眾兜圈又兜圈的虛無把戲,因戲的結局與立場(反對科技主導的生活,追求平實的生活)早就確定,那觀眾看此劇還有甚麼意義?

若《他》劇呈現的是科技有好處又有壞處,將科技放在一些戲劇事件中便會使角色們和觀眾陷於兩難,最後無論作出哪個抉擇都可產生不同的遺憾、好感受,戲的意義就很可能比現時有標準答案的結局來得更多更大。為何聽黑膠唱片的結局竟跟之前馬曉盈指黑膠唱片、演唱會等實體東西正流行,似有一個刻意滿足馬曉盈的串連?就更是大惑不解!不解的背後,我見到的是權力操控比科技發展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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