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鍾逸傑之死想起](/sites/all/themes/inmedia_2021/images/white.gif)
十月一日,傳來殖民地官僚前布政司鍾逸傑的死訊,不感意外。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人物,歷史如潮水,潮起潮落,總會過去,上世紀港英殖民地政權管治時期的顯赫人物,相信已經全部退出歷史舞台了。
今天奢言香港獨立,主張脫中歸英的新世代,沒有人會懷念已被視為老香港的鍾叔,英國人更普遍視其為「英奸」,反而同代的建制精英權貴,兔死狐悲,不免感懐一番。
我天生化外之民,除了在港大和「信報」分别工作過兩年外,從來都不是建制的一份子,但作為社會邊緣人,自食其力,因緣際會,竟然也和不少建制人物打過交道。大概是2003-4年左右吧,沒有正職的我靠賣文維生,但報刊地盤罕有,主要是做槍手,替人作嫁衣裳。由高官轉向商界發展的王英偉是港大同級同學(同屆有二人考入政府做AO,分別為王英偉和曹萬泰),因為道不同,從無交往,只是相識。他是羅康瑞等人組成的香港工商專業聯會骨幹成員,他們要找人寫些房屋政策之類的政策性文章,向政府獻計,經中間人介紹,找了我做執筆人。我到過聯會位於銅鑼灣世貿中心的總部開過幾次會,因而認識了曾任聯會會長落任後轉為顧問的鍾逸傑,有一次跟他面對面詳談房屋政策和政府管治問題。
鍾逸傑做過房委會主席,對房屋政策當然知之甚詳,但他說的大部分我自己做硏究已經讀過有關資料,最想知道英國人制定有關政策的政治作用,他不會告訴我,反而有關行政局的運作模式及政府政策的形成過程,他卻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教我充分明白,為什麼回歸後所謂「港人治港」沿用英治時期的行政主導模式會荒腔走板,「一國兩制」最終變形走樣。中共以為香港換了支旗便可維持「五十年不變」,用控制選舉產生特首表面比女皇委派總督來港管治更民主,應該更有利行政主導的管治模式,殊不知全不是那回事。
原來九七政權一易手,中英美一早有默契「欽點」在彭定康執政時期便放在行政局「學車」的董建華只學懂皮毛,根本不知管治為何物,結果當然是學虎不成反類犬,一塌糊塗。港英管治時期,總督雖然是英女皇指派,必須定期(尤其是政策出現重大爭議)返英述職,但不能獨行獨斷,所有政策必須會同行政局決定,如有重大分歧,就要返英尋求宗主國意見,不排除最終撤回有關政策,因此彭定康一履新,第一個重大政治動作就是解散行政局,委任自己信賴的精英。其次,行政局不錯是由代表各大財團和利益集團的精英組成,但他們真的是精英,而且不是負責制定政策,只是審議政策。政策由AO精英籌劃,先透過各級諮詢委員會徵詢民意,試探民情,一般做法是先出綠皮書,納入民意後修訂為白皮書,再交上行政局審議。
行政局成員的作用是「踢蹺」,從多方面及多角度批評有關政策,幾經挑剔,多番修訂,才公開推出,行政局尤其是首席議員,甚至有責任向公眾解釋有關政策,捍衛政府的立場。這樣子千錘百煉制定的政策,雖然不民主,卻甚少甩漏,所以很少惹起社會重大爭議。事實上,如果政府明知政策會遭受絕大部分市民和輿論反對,更會擱置或收回,避免重大社會衝突。因是之故,九七年前港英沒有民主,八十年代開始才逐步開放政制,讓部分民意通過直選議員在立法局反映,鍾逸傑一手策劃由香港當年三大社會學家劉兆佳、黃紹倫和李明堃根據結構功能學派宗師Talcott Parsons的理論獻策設立的功能組別,則用作攏絡各大專業團體,反映和代表他們的利益,一樣行之有效,足以確保社會穩定繁榮。
回歸後,行政會議立即走樣,很多成員根本不夠資格,但因為政治關係才獲委任,例如幾個土共代表,除了曾鈺成勉強合格外,其餘如鄭耀棠之流,恐怕連英文文件也不懂看,試問會有什麼真知灼見?董建華亂港七年,最初還有代表AO精英的陳方安生頂住,她根本陽奉陰違,不會理會什麼也不懂的董建華,繼續維持行之有效的文官系統運作,而最初中共絕對信任老懵董,敗壞情況也不致那麼顯著,但董建華靠諂媚奉承江澤民上任,違反客觀規律強行提前啟用新機場,一樣搞到倒瀉籮蟹,醜出國際,陳方安生亦要孭鑊。
其後兩人不和,廖暉斥退陳方安生,獨攬董建華,實行高官問責制,取代原來的AO文官制度。董建華用人唯親固然不用說,他吸納的精英如梁錦松、廖秀冬、楊永強等人,公平地說,能力雖也比後來每下愈況的廢官高很多,卻自以為是,不再依循原來制定政策的做法,加上政治正確先行,結果開始敗壞體制,種下禍根,部分政策如什麼一條龍教育改革、衡工量值、一刀切外判和私營化....更遺害至今,為今天香港的淪亡,埋下種籽。自此,原來的行政主導管治模式已經變形走樣,愈弄愈糟,行政會議不但形同虚設,更被架空,由董建華開始,各屆特首都另立「小中央」,用自己的智囊,連早禱會也徒具形式,到現在自以為「好打得」的林鄭月娥,更剛愎自用,索性一言以為天下法好了。其他禮崩樂壞的情況,已經是歷史,有目共睹,毋須多贅。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帝國也不是一天衰落的。香港可能真的需要時代革命,但光復香港,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