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區議員宣誓擁護《基本法》和效忠特區政府的風聲,吹了數個月。上月,立法會通過相關條例草案,多區區議會亦爆發離任潮。按《獨媒》估算,至今已有超過30名民主派議員因各種原因離任。
從任職議員助理到成為區議員,胡耀昌的從政生涯已有 9 年。他自認「舊人」,當選後認識同區的素人議員,發現他們好叻、好有想法;想一起重新建立社區,卻始終受制於議會內種種爭拗。於是過去數個月,他不斷在思考:如果為了宣誓而放棄某些東西,放棄了之後,他可以拿到甚麼回來?
然後他發現,可能甚麼也拿不到。
《2021年公職(參選及任職)(雜項修訂)條例草案》通過前三天,胡耀昌宣佈辭任大埔區議員,同時退出新民主同盟。訪問在兩星期後進行,他的議員辦公室已經收拾好,他自己卻仍未有下一步計劃。但無論如何,「職業上唔再做呢樣嘢(從政),唔代表你個人唔再關心社會。」胡耀昌說,始終相信香港人,只要活得真誠、謹守崗位:「你已經係幫緊香港」。
2019年9月29日,新民主同盟舉行區議會選舉誓師大會,胡耀昌亦有出席發言。(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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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政九年,由范國威議助做起
讀大學時,胡耀昌選了新聞系,畢業後第一份工是做商台記者。當初他很嚮往在電台工作,但因為種種制肘,他做了 8 個月就離開,後來做過一陣子電影相關的工作,直至 2012 年成為新同盟范國威的區議員助理。
之所以選擇當議助,胡說是因為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仍相信能透過政策倡議,推動社會改變。隨著范當選立法會議員,胡耀昌一年後亦晉升為立法會議助。范曾多次問他要否參選,胡一直拒絕:「我都唔中意做公眾人物」。
2016 年 9 月,范國威連任立法會議員失敗,兩個月後就要結婚的胡耀昌,在這個時候突然失業。出於「很職業生涯」的考慮,胡答允擔任西貢區社區主任。2018 年尾,他接受新同盟大埔區議員任啟邦邀請,轉到大埔工作,並在翌年區議會選舉,以過千票差距擊敗經民聯羅曉楓,當選為新富區區議員。
自認舊人 樂與新人合作
當選之後,胡耀昌認識了同區的政治素人,驚覺他們「好有想法、好叻」:阿連(連桷璋)擅長文宣、大叔(陳振哲)有法律背景、曾做生意的姚躍生想法多且轉數快……
「我哋九個可以搓埋一舊,係好搞笑。」他指的另外八人,是周炫瑋、陳振哲、姚鈞豪、文念志、連桷璋、姚躍生、譚爾培和何偉霖。他們當中除了周炫瑋,其他都是首次進入議會的「新人」,相比之下,做過立法會議助和社區主任的胡耀昌,是這班新人中的「舊人」。他說,自己畢竟由傳統政黨訓練出來,過去一直好「范國威」,「即係好傳統政客,喺議會內議政、做啲好正規嘅嘢」;認識這班「新人」後,他才發現自己有很多地方唔叻:「我咁多年嚟,好似淨係識得做議會內嘅嘢。」
九個人的背景、性格、做事風格都不同,但胡耀昌說,從沒試過吵架:「只會喺食完屎之後,一齊諗點樣做返好件事。」熟絡之後,他們常私下聚在一起開會,在連桷璋辦事處的黑板上,寫下他們各式各樣的「大計」:與小店合作搞「社區經濟平台」、推動「全民議政」討論社區內問題、搞「大埔19區」足球聯賽……
他很珍惜一起合作的時間:「我會想用自己能力、身位,幫佢哋幾多得幾多」。
2020 年 10 月 17 日,九人合作舉辦首次「大埔人大埔工(TP Jobs)」招聘日。(相關報導)
放棄了某些東西,仍可能甚麼也得不到
正因如此,最初他並沒打算離開。直到 2 月尾,政府正式提出《2021年公職(參選及任職)(雜項修訂)條例草案》,列明無差別反對政府、迫特首下台等十項「負面清單」;政府亦突然成立大埔分區委員會,讓建制派「回魂」。種種因素之下,胡耀昌覺得在制度內爭取改變的空間已近乎零。於是,他開始認真思考去與留:如果為了宣誓,他放棄了某些東西,之後可以拿到甚麼回來?
「然後你就會諗,可能放棄完,你仲係乜都做唔到喎。咪覺得好唔抵囉。如果宣完就有得一定繼續做、可以做我想做嘅嘢,咁宣都冇乜所謂,但宜家實際情況唔係吖嘛。」
做不到想做的事,原因之一是大埔區議會內,傳統民主派與的他們這班「新人」不時出現意見分歧。單是「應否批出撥款予建制團體搞活動」,兩派的想法已全然不同。以地區足球隊為例,舊大埔區隊有建制背景之餘,更曾爆出欠薪醜聞,故「新人」希望通過撥款予另一支球隊,取代舊的球隊;但因時間緊迫,加上過去一直沒有公開招標的程序,他們便容許該支球隊到會議上參與討論,因此被轟「唔公開透明」。
提起舊事,胡耀昌仍然不忿:「你想做返啲以前建制做嘅嘢,可以嘅。但當我哋想由零建立一啲嘢,你唔滿意或者唔鍾意,應該提另一個方法,但佢哋冇。」他覺得,這關乎有沒有承擔的問題——打破傳統、由零建立新事物,遭到阻撓是意料之中,例如建制派的批評;有些傳統民主派以此為由,在會議上大肆抨擊「新人」提出的議案,但最終又投下棄權票,讓議案得以通過,以免自己遭受任何批評。
胡耀昌直言:「確實裡面的爭拗,令我哋好灰心。原來最大阻力唔係出邊人,而係自己人。」
胡耀昌當初最想做的事情之一,是舉辦「大埔19區聯賽」。他說,本來連宣傳和場地都已經想好,還打算叫每隊球隊可以設計自己的 logo 和波衫:「我哋連名都諗埋,廣福可以叫『廣福迴旋處』、康樂園叫『康樂園白鯨』……」
你放棄咗,自己想做嘅嘢
辭任前的一個半月,胡耀昌每日都會想一次該去或留。他問過區內的街坊義工,反應一半半:有人希望他撐到最後一刻,也有人「錫住他」,不希望他一個人去承受後果。他說,那段時間心情一直很差:「好多嘢係自己建立,你要一手推倒佢,又要思考人哋嘅反應,例如居民會唔開心、又好似扔低議會內嘅同事……」
工作使用的電話號碼,他當初一簽就簽了四年約。就算辭任,街坊想找他的話,仍能隨時聯絡得到,他也樂意跑落社區和他們見面;但在議會內,離開了就是離開了,他最不捨的是那八人:「好難得合作咁多次,但突然間要各散東西,個感覺係好差嘅。」
決定辭任後,他很快已寫好辭任聲明,但怕自己表達得不好,又修改了無數次。出 Facebook 帖文前半小時,他忐忑得重看了一遍又一遍。按鍵公佈後,他在家中喊到癲咗。
「始終,(區議員)係真係自己想做嘅嘢嚟嘛。」他頓一頓,「你放棄咗,自己想做嘅嘢囉。」「你問我之後想點,我諗唔到。當你放棄咗最想做嘅嘢,要重新搵一樣想做嘅嘢,我都唔知要搵幾耐先搵到。」
2021 年 5 月 29 日,連桷璋和胡耀昌完成訪問後,一同到球場看大埔區隊比賽。期間,兩人不斷大聲打氣,胡形容:「好似睇緊自己個仔咁!」連則表示:「其實我唔識嘅,叫咗先算啦!」
離開之後,繼續做區
後來,有舊同事藉「大埔民主聯盟」Facebook專頁身份,在網上帖文留言,批評胡耀昌為「逃兵」、「遺下蘇州屎比大埔民主聯盟成員」。胡說,同事有自己想法很正常,但沒想過會是以這種形式出現:「你有覺得唔啱嘅地方,點解唔當面同我講?」
對於指責,他沒太大感覺,因為早已預料要承受。反倒是別人為他生氣,周炫瑋、陳振哲、姚鈞豪和文念志四人,很快就表明無法接受「逃兵說」,宣佈退出「大埔民主聯盟」。
撇除新舊民主派之間的爭拗與合作問題,對於區議會的未來,胡耀昌明言感到悲觀。他不覺得會有補選,「少咁幾個人唔會有影響,咪由個議席懸空」。他也覺得,分區委員會很快會取代區議會:「佢唔會想有一個選舉畀大家投票。區議會一人一票喎,佢輸梗架嘛,佢唔係一個佢完全控制到嘅選舉」。
不過,他對香港人仍然有信心。雖未有職業方向,但他已答應前同事,就算找了其他工,也會繼續一起搞活動:「想幫佢哋做啲對個區有益嘅嘢。」
「職業上唔再做呢樣嘢(從政),唔代表你個人唔再關心社會。」他舉了一兩個朋友的例子,著我不要寫出來,但希望說服我,在香港仍有很多人未放棄:「做返自己崗位上的事、講返事實,你已經幫香港做緊嘢。」
記者:梁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