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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論政】何建宗:生命權力的文化政治

【文化論政】何建宗:生命權力的文化政治

1948年,有兩件重要的歷史事件:4月,「世界衛生組織」作為聯合國專門機構之一,於瑞士日內瓦正式成立;12月,聯合國大會於法國巴黎夏樂宮,宣佈通過一共三十條的《世界人權宣言》。前者聲稱致力於「使世界各地的人們盡可能獲得高水準的健康」,而健康的定義是「身體、精神及社會生活的完美狀態」;後者則成為了維護全球人類基本權利的文獻基礎,並及後與《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以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組成《國際人權法案》。

在過去七十多年的歷史,對於世界「衛生」與「人權」的連結,往往落於人權狀況如何影響健康的關注,例如:在人權得不到保障的地區,其人民的健康情況如何呢?在個別地區,人們是否有得到公平的醫療保障與診斷的權利呢?又說,各地政府有正視其公民社會的身體及精神健康嗎?

這些問題都是合理的,但,我們又會問:那麼,確保公共健康的過程,又如何影響到人權狀況呢?

大家都可能知道,有關以上問題的回應,法國哲學家傅柯提出的「生命權力」(biopower)與「生命政治」(biopolitics)的觀念是一個重要的參考點。在大概四十年前,傅柯在《性史》第一冊便提到「對生命產生作用的權力,會試圖管理、完美化、多產化生命,並且將生命成為準確控制與全面管治的對象」,換言之,維持生命,即包括維持健康,提供了權力控制社會的理由。

在《必須保衛社會》的演講錄裡,傅柯煞有介事的說到當代社會最大的敵人,再不是其他種族或文化實體,而是本著維持經濟效益之名離經叛道地控制生命權力的嘗試。這些嘗試林林總總,並溶化於日常生活之中,例如有些國家以放年假的「誘因」逼使市民進行體檢,而放於新冠疫情的當下,全民接種疫苗以維持社會經濟的論述,大概也會遭到傅柯的批評。

傅柯會如何理解新冠疫症的全球生命權力治理,我們當然不得而知,但我們卻可以知道當今傅柯派學者對此的洞見,例如洛倫齊尼(Daniele Lorenzini)便提醒我們不要過分簡化「生命權力」的概念,不要武斷地以此作為概念基礎否定接種疫苗的方法,相反,我們應該更加留意「生命權力」是一種政治,也因此涉及一種「不平等的脆弱」與社會不公。易言之,洛倫齊尼要我們思考的是:在全民抗疫的情況下,人們掌控自己生命的權利,是否一致而公平的呢?

在一系列有關新冠疫症的生命政治相關研究中,我特別想提到一篇上年刊登於《歐洲文化研究期刊》的文章,題為《 ‘We are doing better’:東亞的生命政治國家主義與新冠疫症》,作者為高偉雲、林健與周耀輝(對,即既是詞人,又是學者的周耀輝)。此文先從傅柯與意大利哲學家阿甘本有關生命政治的議題切入,進而帶來了一個值得深思又有別於一般有關生命權力的問題:究竟,新冠疫症如何挑動了東亞地區的國家與本土意識呢?

作者從社交媒體與網上平台,得到了一些有趣的觀察:台灣人以其於民主制度下配以高科技應用得以控制疫情而驕傲;在內地,人們同樣以疫情受控而自傲,將疫症受控歸功於「全民動員」的集體性,並以此作為國家驕傲,指示西方社會的不濟(於是,有不少家長要求他們的孩子趕快從歐洲回國,以策安全);在香港,有關疫情控制討論,則不在於驕傲與否,而是何謂封關、關與界在哪裡的問題。

從以上的觀察,作者提出「生命政治的國家主義」概念,指出生命政治已經成為不同國家與地區身份政治角力之場地。疫情控制的優劣高低,不僅是一堆科學數字,也不只是公共健康的關切,而是有關國族身份認同的文化政治。在此,有關生命政治的權力控制,也不再落於傳統上有關社會各階層的資源分配問題,而是有關地緣政治的身份認同。

在愛國教育討論熱烘烘的當下,有關「生命政治的國家主義」之討論,實在來得及時。從檢測、檢疫,到封關、注射疫苗等等,抗疫的每一個環節究竟如何有益於整個愛國教育的工程呢?這實在談不上拭目以待,因為一切,彷彿已經正在發生。

本文刊於2021年5月5日信報。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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