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Eunice@PrideLab (Ig: moviesexual.club)
最近寫很多韓國電影。或許是本來我對韓國的陌生感，每每看到電影描繪與性／別議題相關的片段，對照後來翻查資料的現實，都會讓我為之一震，然後希望寫下來讓更多讀者知道。這次要介紹的電影《戀愛大都會》，乍看之下，還以為是那種典型的男女戀愛小品。後來知道男主角的同志身份才入場觀賞。意想不到的，筆者更喜歡當中對女性角色及性暴力的討論。此部作品正好反映了韓國那璀璨繁華鎂光燈的背後，那些父權制度下厭女的攻擊，對性／別主流以外的人的歧視，宗教及傳統文化規範下的「正常」，是如何交織起來壓迫一些不願馴服的人。
《戀愛大都會》改篇自韓國同志文學代表朴相映的作品《在熙，燒酒，我，還有冰箱裏的藍莓與煙》。這個篇章的名字有趣吧！電影中都不停出現這些符號，有趣非常。故事是在講述兩位小眾主角在互相扶持下，選擇忠於自己、活出自我。男主角洪秀（魯尚炫 飾）是位同志；這是一個不容於保守韓國社會的身份，因此他選擇深櫃（不公開承認自己同志身份）。而另一位主角在熙（金高銀 飾），她雖然是位異性戀女性，卻不甘於活在父權壓迫，活成那模版下的順從、溫柔女性。於是從主流看來，她的「反叛」讓她被不斷蕩婦羞辱（Slut-shaming）。在這樣的設定下，電影就帶領觀眾走過一段回看韓國性／別壓迫的旅程。以下時間，筆者就將焦點放在女主角的故事上。
提到韓國，不得不提各種網上性暴力事件。2020年爆發的Ｎ號房事件，作案者透過Telegram開設多個聯天室，以收費形式發佈各種對女性性剝削的相片、影片，甚至會實時直播性侵女性的影像。兩年多的時間，吸引了26萬人付費參與，受害女性逾80人，當中年紀最小的只有11歲。韓國警方追捕主謀，加入群組的加害者卻沒有任何後果。沒有後果的犯罪令日後的性剝削事件繼續。
到2024年又爆發Deepfake事件，以AI將身邊女性的面容合併裸露照片，產出一堆以假亂真的裸照、色情短片。只計其中一個Telegram聊天室的人數已高達22萬人，並要求每位進入群組的人，必須先發送身邊女性的照片。因此，受害者廣至身邊每一個人，而受害了亦不自知。直至有一日發現，卻已經無力向所有人解釋真相。
電影中，在熙正是遭遇同樣的性暴力事件。有一天，她發現同學突然對她的身材評頭品足，議論紛紛，才驚現班裏在傳播一張裸露胸部的照片，並直指事主為她。即使當事人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身體，但要如何證明予他人理解呢？尤其牽涉身體部分，百口莫辯。於是在熙選擇了一個直截了當的做法：將自己的身體展示。她意識到，要所有人比對到那是不同的身體，才能夠消除自己的污名。諷刺的是，這樣的自辯為她帶來了另一個污名 — 會隨意展現身體的蕩婦。但筆者想問的是，為甚麼男性的身體（不論是否好看）展現是日常，女性卻不得不要保護身體的忠貞，還要一直被評頭品足身體的形狀呢？
而戲中的男主角洪秀，作為男性，他一早被邀請加入一個只有男性的群組，裏面應是讓他們分享各種女性的情慾照片及影片。洪秀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有甚麼問題，直至發現他們說得越來越過份，一怒之下便退出群組。當然，他這樣的做法亦有風險，需要承受朋輩間的壓力。或許這也解釋了現實中，加入群組的人數一次比一次多，亦解釋了為何離開甚至會舉報的人那樣的稀少。
女性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受害，社會似乎還覺得情有可原，但當女性知情的時候，大眾就轉向責怪受害者（victim-blaming）。一次與同事的酒局之中，在熙提出要提早離開。這時另一位男同事嘗試解圍，說：「女性在晚上一個人離開很危險，要不我陪你？」在熙回答：「對，女性晚上在街上走路危險，是因為男性都很晚沒有回家。」在電影院的筆者聽到回應後都會心微笑。事實上，就是男性平常少有留意自己的特權，並安然地將自己放在保護者的角色，卻忽略了加害者才應該是需要負責的人。在韓國社會，這種性別定型就更嚴重，並將受害歸咎於女性身上：是她們晚歸，是她們穿着得不端莊，是她們沒有找男性保護。但要問的是，為甚麼女性只能成為被保護的人呢？更需要問的是，為甚麼一個男性爬到在熙家中偷內衣，卻仍然可以不被起訴呢？或許造成危險的，是一眾對於權力不自覺的人，是一眾選擇了旁觀而默不作聲的人，是國家體制。
而責怪女性受害者的極致，必定要提到生育的部分。在異性戀性愛之中，即使二人是互相同意，還是性侵，都只有女性需要負上最終責任——懷孕。然而，要討論能否墮胎，卻變成是國家法律層面的事情。韓國自1953年起就有墮胎法，並將任何情況下的墮胎都視為犯罪。雖然在80年代沒有嚴正執行，但隨着千禧年代生育率下降，政府及政界就重新大力推動此法案。最終要經司法覆核，由法院裁定墮胎法違憲，法例才於2021年1月1日正式失效。
話雖如此，但社會意識則沒有法例可以規管。在電影中的在熙意外懷孕，卻被婦產科醫生帶來二次傷害。醫生說：「子宮是女人的寶庫，應該要好好愛惜她。」卻從來沒有問過孩子的來由，更沒有追究過男性的責任，彷彿生育這件事只有女性就能夠成事一樣。傷痕累累的在熙，奪門而出，叫喊着：「為甚麼他們可以罵我罵得如此肯定，是否覺得我聽完以後也可以完全無感？無奈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實在令人心痛。
親密伴侶暴力亦是另一重要議題。在韓國，女性被暴力傷害的新聞時有發生，當中韓國政府在2019年的調查發現，有接近3成的女性在調查前一年曾遭受親密關係暴力，包括身體、心理、經濟，及性暴力。可是，相應的法律保障卻未能跟上。同時，受害人舉報率卻低得出奇。當中原因，或可歸咎於傳統性別角色文化；認為丈夫或伴侶的控制是「以愛之名」，是家事，所以不應該向外求援。
電影中的在熙在大學畢業後，嘗試成為那個符合社會標準的女人：找一個穩定男性伴侶，找一份穩定工作，穿着「端莊」服飾，日復一日。可是，卻一直隱瞞與洪秀同居的事實。或許韓國的社教化，令他們二人都受盡社會壓力，理解到那位沒有由來而頻繁聯絡的異性，不是親密伴侶，就是出軌對象。正如那位「穩定」男性伴侶得知二人同居後，他發怒了。看着他不能以情感上爭勝自己想要的女性，就決心以暴力控制。在筆者看來，其實只是有毒男性氣概的發作，實在可悲。
以上每一個事件都是對女性活生生的制度暴力，在電影中的在熙，卻一個人承受着全部。筆者都不禁在想，像在熙般的女性，在韓國到底佔多少呢？離場的時候，故事結局雖然讓人釋懷，但亦會為在熙難過。同為女性，一個人要承受多種性暴力及創傷很難，在熙幸有朋友洪秀的理解及陪伴，但相信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幸運。即使洪秀與你和我都不能直接改變體制，但假若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同理，受害者應該能獲得更大力量吧。
有閞女性角色的部分就寫到此，其實有更多細節及符號，筆者也相當喜歡（尤其那個子宮模型）。另一邊廂，洪秀故事提及關於同志在韓國社會的困境，雖然簡單易明，但亦是滿滿的無奈與懊悔。筆者就邀請各位觀眾在電影中發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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