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作家Rutger Bregman觀察到一種「無恥才能生存」的現象:要向上爬成為政治領袖,靠的是厚顏無恥、文攻武嚇、一意孤行,而再不是謙卑、友善和兼聽這些素養(It's not the friendliest and most empathic leaders who rise to the top, but their opposites. In this world, it's survival of the shameless)。在這個荒謬的時代,政權扶植的自己人和喉舌媒體齊齊出動,忙着串起一大堆殺氣騰騰的術語,謾罵叫陣,鼓吹鬥爭,出言恐嚇,發出「死亡威脅」。剛愎自用的當權者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揚威耀武,用「組合拳」掃蕩無處不在、忘我之心不死的敵人,連環打擊不識抬舉的人,還明知故問「告訴我,哪裏有自由受損?」
面臨政權原始又野蠻的橫衝直撞,有些被恐懼支配的人們還可以自嘲說自己行使了選擇的自由,蹲下也好、躺平也好、投機也好、投誠也好、逃走也好,都因為擔心反應慢了便後悔也來不及,總之就是不要招惹麻煩。相反,趨炎附勢之徒渴望得到回報,情切不能自已地投入你死我活的永遠鬥爭,這些打手一臉嚴肅又七情上面,狀態大勇的他們往往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會成為黑色幽默和笑話的小丑主角。
冷戰政治笑話 不知不覺中凝聚公民社會
就是因為有這兩個平行時空的落差,在冷戰時代不正常的政治氣氛中,各地人民創作了大量政治笑話來娛人娛己,不知不覺中維護了公民意識、確定了公共空間的管治標準,成為凝聚公民社會的共同語言。
創作自由——有人受到奧威爾的《動物農莊》啟發,寫好一個故事,將領導比喻作禽獸,有狼有鷹,張牙舞爪。法庭按法律規定判作者24年監禁!其中兩年為「煽動對國家和政府仇恨」,4年「侮辱總書記及政治局領導同志」,另加18年「泄露國家機密」。
言論自由——美國官員向蘇聯幹部解釋美國人可以自由到白宮抗議,叫美國總統下台落地獄,全無後顧之憂。蘇聯幹部堅稱蘇聯是個自由的國家,人民隨時可以來到克里姆林宮紅場叫美國總統下台落地獄,也肯定沒有人被算帳。
尊嚴權益——1970年代的一個國際寵物節,來自美國、波蘭和蘇聯的毛孩寒暄幾句。美國毛孩:「在我的地方只要你吠叫幾聲,就會得到爸媽的關注和美味的餅乾了。」波蘭毛孩:「什麼是『餅乾』?我從來沒有見過。」蘇聯毛孩:「『吠叫』是什麼來的?」
表達自由——美國人:「你們的領導叫人不要糾纏政治,你們連表達自由都沒有,真糟透!」東德人:「不要用帶有偏見的評論抹黑,我們享有表達自由!」此話何解?「我們絕對可以表達任何意見,頂撞領導都可以。我們沒有的是表達之後的自由而已。」
制度自信——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鎮壓「布拉格之春」動亂之後宣布成立海軍部!莫斯科致電查詢:「你們在內陸的,要海軍幹啥?」「那有什麼問題?你們有司法部(Ministry of Justice),而烏克蘭有外交部!」
出境自由——同志們,有好消息!我國太空科技突飛猛進,今天着陸月球,下一個目標就是土星,然後飛往太陽系的邊緣探索宇宙的奧秘了,建立太空基地不再是幻想了。「對不起,領導同志,請問我們幾時可以去美國看看?」
民心所向——領導講話:「看!我們正確的決定得到絕大多數人民的擁護!科學又進步!」記者:「理所當然!只是奇怪為什麼施政無時無刻總會遇到那極少數的人造成的阻力?」
反省自己——1956年匈牙利十月革命失敗了,一名老師應教育局邀請,出席「批判與自我批判」大會,宣誓效忠。她大力批評那些逃亡到西方的老師,出賣祖國,接下來她自我批判,向局方表示「我當時沒有阻止他們,反而阻止自己跟着他們一起逃亡,回想起來,真笨」。
民族自尊——到蘇聯旅遊的瑞士人報警:「我的俄羅斯名表給一個瑞士人搶走了!」當值警員反問:「你意思是你的瑞士名表給一個俄羅斯人搶走了?」旅客答道:「如果你認為這較符合實情,我肯定無意見!」
嚴正執法——久未見面的朋友在街上遇上。甲:「你出國了嗎?」乙:「不是,坐監,10年!」甲:「唉!犯了什麼事?」乙:「什麼都無做,只喊幾個口號。」甲:「無可能,什麼都無做的最多只坐5年。」
民主不幸——來自西方的政治科學學者到蘇聯的黨校講課,表達對民主選舉和領袖質素的不滿:「為何選民總要在兩大政黨的黨魁之間二揀一,真倒霉!」怎料來聽課的學生指出:「不幸嗎?最後你們只有一個壞蛋選上,任期最多4年!」
制度優越——民主國家:政府令人民失望,可以用選票換掉現任政府。獨裁國家:從來只有人民令政府失望,肯定沒有這個問題。
選舉莊嚴——某地區人民代表大會改選前夕,負責選舉的部門失火,被賊人趁火打劫。負責調查的黨書記問:「不見了什麼?」答:「是明天要公布的選舉結果。」
公眾諮詢——黨委書記主持了一個施政諮詢會,會後宣布會議「勝利結束,大家交換了意見,十分有益有建設性」,因為與會者本來就有不同的意見,會議後他們只可以帶着「我的意見」回去。
忠誠廢物——兩個年輕幹部代表國家外訪,甲問乙:「如果我告訴你我在找機會出走投靠美方,你會告發阻止嗎?」乙:「會!難道你不會?」甲:「不會。」乙:「很好,那我先逃!」
不要信人——冷戰時期來自兩個不同東歐國家的運動員見到美國運動員一身運動品牌,其中一個運動員讚歎:「蘇聯科研的成果真強!」另一個聽罷不敢相信對方的無知,「那是人所共知的美國品牌,你不知道嗎?」「我知道,只是我們素未謀面,互不認識嘛!」
和諧共處——聽聞蘇聯為證明世界沒有永遠的敵人,國家動物園有一個狼羊共處的展區,訪客紛紛表示驚訝。負責人自信滿滿地解釋:「我們在管控分歧和組織能力方面的確做得好好,關鍵在於注意羊隻的數目,定時補充。」
窮得只剩幽默感 也可用笑話講人話
即使社會瀰漫悲情、孤單、失望、懦弱,追求自由的人明顯不會接受一言堂政治。在一個愈來愈陌生的環境裏,我們肯定有悲傷難過的日子,有時候試試回顧一下冷戰時代的政治笑話,就發現好多荒誕的人和事都似曾相識,再學習窮得只剩下幽默感的人如何用笑話講人話,而且多認識在不同地方那些天真樂觀的人,遇到惡劣暴戾的政權,都找到方法,保存人性,日行一善,而且還會笑到最後。
延伸閱讀:
.Rutger Bregman, Humankind: A Hopeful History, 2020.
.Itzhak Galnoor and Steven Lukes, No Laughing Matter: A Collection of Political Jokes, 1985.
作者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
原刊於《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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