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爆發超過兩年,筆者在波蘭作交換生的日子裏,身邊亦有不乏來自烏克蘭的同學,他們均表示會到俄烏戰爭完結才打算回到烏克蘭。根據聯合國難民署的數據,截至2024年3月,共有598萬烏克蘭難民到歐盟國家,當中最多是德國和波蘭,分別有140萬及100萬人。據筆者在波蘭觀察,由於烏克蘭人主要使用烏克蘭語,並不熟悉英語,到其他國家後要重新適應當地語言,包括波蘭語、德語等,語言不通間接造成失業問題。
烏克蘭境內,亦有大量居於近東部戰線城市的烏克蘭人移居到較安全、較多工作機會的首都基輔,他們被稱為「國內流離失所者(IDP)」,據官方數字,基輔城內大約有110萬IDP,佔城內總人口的30%。
筆者趁學期完結,前往烏克蘭首都基輔的當地志願組織 Kitty Pechersk 做義工,由筆者現居於波蘭的城市波茲南(Poznan)坐20多小時的過夜巴士直往基輔。原本預計巴士上乘客應寥寥可數,因為大槪沒有人會想前往深淊戰火的國家,誰料實際卻擠滿烏克蘭乘客。到訪後發現現實中的烏克蘭,與大眾接收媒體資訊所預計的情況差別甚遠。
當戰爭已成日常 基輔城中獨持的生活禮儀
筆者住在位於基輔市中心的青年旅館,旅館房租相當便宜,一晚只需50港元,原本預計或許因戰火的原故,酒店業應非常慘淡。但實際到訪旅館床位接近爆滿,而大約9成都是烏克蘭當地人居住。其中一位當地房客Lyuba kolosovska表示,她亦是從烏克蘭其他城市到基輔出席研討會,她解釋旅館之所以充滿烏克蘭房客的原因,是他們多從烏克蘭其他城市遷居到較安全及發達的首都基輔,在成功求職前暫住價錢較相宜的旅館。
基輔城每日平均會有三至四次空襲警報,頻密的警報聲對當地人而言司空見慣,他們最多只會大叫一聲「FUCK RUSSIAN」,然後如常生活、繼續工作。(正常情況下,如有空襲警報,市民需要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內,或到地下室躲避空襲。)Lyuba kolosovska稱,如果每次收到警報都要到防空洞,會嚴重影響城中的經濟活動及日常生活,而且被炮彈擊中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形容機率大約和遇上車禍差不多。
雖然在基輔看不見戰火,但亦會感受到戰爭中的㾗跡,例如城中被炮彈所催毀的建築,據報在基輔城中大約有38%的建築物受俄軍催毀,所以當地有不少大廈被圍封,亦有大廈的窗戶被炮彈震碎,正蓋上木板等待維修。因為俄軍針對破壞基建,包括發電廠及電䌫等都需要維修,基輔每日只有數小時的電力供應,故此家家戶戶都會有一部發電機自行供電。城中人群往來不斷,間中會有穿著軍衣的下剛軍人穿梭,他們大多是剛下班回家。而且每當其他車輛駛過載滿軍人的綠色開蓬車時,會響按以示尊敬。
經過烏克蘭獨立廣場紀念碑,廣場一隅的石𡒊佈滿烏克蘭國旗,每支旗都寫有烏軍亡將的名字,燭火、鮮花、旗幟、肖像,兩年半以來有增無減。身穿軍衣的少年踏進泥土,在數百枝旗桿間穿梭,走到掛著另一名少年肖像的旗桿旁,調整相框,讓被強風吹歪的友人重新瞧向大馬路,然後落到石𡒊前,抬頭與相中人對視,沉默且莊嚴,數分鐘後轉身離去。
義工全手工製作軍用掩護網
當地志願組織 Kitty Pechersk 的義工工作,是製作給前線軍人所用的掩護網(masking net)及躲在草叢中打游擊戰用的「吉利服(kikimora)」。每日平均約有20多名義工參與,當地義工大多是本地人,亦有專程由外國到烏克蘭幫忙的義工,大約佔一成。20多人大部分時間安靜埋頭工作,偶爾響起空襲警報時,會傳來一兩句「FUCK RUSSIAN」。每當完成一個掩護網或吉利服時,都會鼓掌慶祝。辦公室內有塊白板,紀錄戰爭兩年以來,中心所製的掩護網和吉利服總數,截至6月15日,已製作1882件吉利服,以及25089平方米的掩護網。
義工中心位放市區六層樓高的商業大廈內,辦公室近5000呎,工作氛圍如70、80年代的流水式工廠。辦公室內分工細致,每人均專注負責一項專門工作,辦公室內有3個製作約100平方米掩護網的木框,義工需要將不同深淺程度的啡色和綠色布料綑到漁紋格網上,以仿造大自然草叢的圖案,用以遮蓋坦克車,有3張工作枱讓義工裁剪製作所需布料,亦有4個木框用以製作吉利服,義工同樣需要將不同深淺程度的啡色和綠色布料及乾稻草纖維綁上漁紋格網,以仿造草堆。辦公室設有茶水間,提供餅乾、茶、咖啡等,讓義工可以中途稍作休息。閒時亦會撫摸中心的常客小狗Adam,牠的主人是一名軍醫,通勤時會將Adam暫託在中心,請義工幫忙照顧。
為何在21世紀的戰爭中,仍維持全人手製作軍事裝備?Kitty Pechersk負責人Polina稱,機器當然亦能裝作,惟機械製作的成品重複性大,仿草圖案較公整,仿真程度不及人手製作,在戰場上容易被敵軍發現。而且人手製作具靈活彈性,可就環境和季節轉變,調整用色。
筆者在該組織待了約一星期,與當地人和專程由他國到來的義工訪談,當中包括趁學校放暑假來幫忙的烏克蘭女生、留在烏克蘭的俄羅斯國民、土生土長的烏克蘭婆婆等,亦有由其他發達國家專程到基輔幫忙的義工。
留在烏克蘭的俄羅斯人:「FUCK RUSSIAN」
一頭清爽短髪的義工Polina,自俄烏戰爭開始便在此做義工,是這裏的資深義工。性格爽朗耿直的她在空襲警報響起時大嗌一聲「FUCK RUSSIAN」,不過她自己其實是俄國公民,丈夫則是烏克蘭人,在戰爭爆發前經常往來俄烏兩地,探望年邁行動不便、居住在莫斯科的父母。自戰爭爆發後,她便留在基輔,自己亦打算入籍烏克蘭,但暫時法律程序上較難脫離俄國公民身份。
被問到自己是俄羅斯人,卻在警報聲中大叫「FUCK RUSSIAN」?她以納粹德國為例比喻, 指二戰時指「FUCK GERMAN」的意思是表達對德國納粹政權的不滿,而非德國人,故此「FUCK RUSSIAN」亦是針對普京的獨裁政權而非俄羅斯國民。
對於為何堅持兩年多,Polina遲疑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或許這是正確的事(I don’t know. Because it is right?)」Polina又指,她對仍留在俄國支持戰爭的人表示不解,「黑與白是非常清楚的(Because you clear can see. It is really black and white situation)」。她形容支持烏克蘭是「出於不能違背的人類道德價值(You cannot do another choice, if you are human being)」她回憶戰爭爆發的第一天,凌晨五點起床目暏俄軍轟炸基輔,防空洞內擠滿人,當中有許多飢餓貧窮的弱勢,便決定留守烏克蘭支援。
14歲烏克蘭女生:希望自己在這場戰爭中有點用處
14歲的烏克蘭女生Zoriana是中心其中一個教授製作掩護網的義工,她指烏克蘭學校一般在5月便會開始放暑假,所以她趁放假到中心幫忙,「希望至少讓自己在這場戰爭中有點用處(at least to make myself be useful in the war)」。烏克蘭學校在戰爭初期會網上授課,但現時均以恢復面授。
下午時分,Zoriana的好友們到達中心幫忙,Zoriana熱心教授他們製作掩護網,本來寧靜的辦公室迅間因為一堆青年的造訪而變得喧鬧,充斥著年輕的歡笑聲,還唱起烏克蘭語流行曲。Zoriana束著金色馬尾,稚嫩的臉龐,欲在言談舉止間散發著堅定成熟的氣色,筆者讚她成熟時 ,她面上露出小女孩般靦腆的微笑。
婆婆自言無法再與俄羅斯人交談
Tania婆婆是土生土長的烏克蘭人,由戰爭初期便在此幫忙做義工,「若我有能力可以幫助國家的話,我一定竭盡所能(if we can help our country, we must.)」
她指現時大部份俄羅斯人均被普京的政治宣傳洗腦,形容「他們就像奴隸,因為他們沒有思想(They are slaves rather than normal life, because they have no more brains. )」,感到無法與他們溝通。她指俄羅斯人並不了解現在烏克蘭人的生活,俄軍以為入侵烏克蘭是在拯救烏克蘭人(they do not know what we are living, they think they are going to save us)。
Tania認為現時基輔局況未算穩定,指俄軍非常橫蠻,擔心若基輔戰敗,會遭到俄軍種族滅絕(I am sure if they take over ukriane, they will kill us all)
被問到身邊有沒有認識在前線戰鬥的人,Tania難掩哀傷,向筆者展示當地媒體在數天前的報道,文中主角、年僅39歲的戰死烏軍Ruslan Zorin,是她丈夫的表弟。他們得知消息時非常傷心,形容他是非常善良的人,陣亡前正籌備與新婚妻子建立家庭。
美籍台灣義工Spooling:擬瞞家人獨自往前線支援
現年61歲的美籍台灣義工Spooling,自幼隨父母由台灣移民到美國,現與家人居於加州。她表示,自俄烏戰爭爆發以來,至今已是第四次來到烏克蘭,分別到訪過利沃夫(Lviv)及敖德薩(Odesa),每次都會到不同機構當義工,包括在廚房準備糧食、運送物資,以及製作掩護網等。Spooling自言在戰前不了解俄烏,開戰後到烏克蘭幫忙是「因為俄羅斯的所作所為是不義的(Because it is not right what Russia doing)」
Spooling今次打算逗留烏克蘭大約一個半月,她表示將會到烏克蘭東北、更接近戰爭前線的城市哈爾科夫(Kharkiv),到一個負責準備糧食的組織作義務廚工。她並不打算將計劃告知家人,摘下眼鏡、搖搖頭說「若他們知道,會擔心得睡不著覺(If they know, they are not gonna to sleep.)」
哈爾科夫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市,有約130萬居民,距離俄羅斯邊境大約30公里,在戰爭爆發初期曾被俄軍佔領,雖然隨著烏軍反攻,去年成功收復該城,但至今仍面對俄軍入侵威脅 。Spooling清楚知道該地的危險性,但指「那邊的人需要幫忙,因為那裏沒有義工(they need help there, because nobody is there to help.)」
臨別時,她向筆者展示手機內美國孫女的照片,對著螢幕面露微笑稱讚着小孫女可愛。
巴黎工程師Benjamin:或許烏克蘭比奧運中的巴黎更安全
來自法國巴黎的義工Benjamin,正職是工程師,因為遙距工作的緣故,令他有空間邊工作邊外遊,他由波蘭首都華沙出發,坐火車到波蘭近東邊境城市海烏姆(Chelm)後,再轉乘10多小時的過夜火車到基輔。他對烏克蘭邊境寬鬆的入境把關感驚訝,海關人員只在護照上蓋印,既不過問入境原因,又不用檢查行李。
Benjamin預計會在烏克蘭逗留大約一個月,他指應至少等到巴黎奧運完結才離開,更形容「烏克蘭或許比奧運中的巴黎更安全(Ukriane may even more safe than Paris)」他指實際到訪烏克蘭後與主流媒體所形容的情況分別甚大,稱「當地居民仍然照常生活令他感到有趣(What is interesting to come where is people still go on their life)」又稱讚基輔建築物復修進度快。他認為基輔比想像中安全,稱「主流媒體經常以震憾照片吸引觀眾眼球(mainstream media always make everything worse like alarming, always find the shocking pictures)」
落筆時,筆者已順利結束烏克蘭旅程,安全地在波蘭打稿,憶起最後一天將要離開基輔的不捨之情,在黃昏時間,走到山頂俯瞰整座基輔城,覺得這座小城很可愛,明明烏克蘭人純品友善,社會治安良好,覺得這個國家應該值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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