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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media〈我城05〉搶先睇最後一期


《i-城志》將於三月下旬出版,由香港藝術中心與 kubrick攜手出版。內容包括譚孔文(7A班戲劇組)的有關城市創作的拼貼薄、十六位以圖像為語言的動畫、插畫及漫畫工作者,以繒本/
漫畫的形式演繹他們心中的城市 (楊學德、智海、康廷、黎達達榮、二犬十一咪等)、潘國靈和謝曉虹的中篇小說創作〈我城05〉。

〈我城05〉選段四─ 謝曉虹著

米白色的百葉簾像舌頭一樣垂下,遮蔽了房間內唯一的一扇窗。很明顯,那扇由護士看守的門,既是出口,也是入口。空氣是靜止的。木無表情的普通科醫生坐在缺乏特徵的書桌旁,一面低頭寫著潦草的英文,一面匆匆下了一個結論:  

「有一個你,自你的核心分裂出去。」

坐在病人椅子上的阿果有一張黃黃的臉,同時被迷惑的目光蒙住了雙眼。然而,虛怯的聲音卻來自醫生背後:「你能確定嗎?」那是另一個阿果,多汗的手搭在醫生的椅背上。

I城裡的醫生都擁有崇高的地位,他們不習慣受到病人的挑戰,卻也不輕易露出不悅的神色。

「當然。」醫生淡淡的應道。

「但,你能夠分辨哪一個是本來的我,」

「哪一個是後來分裂出來的嗎?」

醫生怔了一下,分不清提問來自哪一個阿果。對於這點,他確實沒有想過。於是,他第一次抬起頭來,察看他的病人。

就像這個城市裡許多年青人一樣,阿果有著因焦慮而微微分開的雙目。醫生懶懶地站起來,從一個阿果,走向另一個,又自一個阿果,再次走向另一個。別說道出哪一個是主體,哪一個是分裂出去的,即使分辨兩個阿果之間的差異,他也難以做到。

「的確不能。」他想。

不過,在他看來,兩個阿果都有著淡淡的眉毛,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這點使醫生充滿信心。

「辨析病因其實並不重要。」重新坐下來的醫生一面在病歷上寫著什麼,一面說:「重要的是,我有醫治你們的方法。」

醫生說完,向兩個阿果展示了一個慣性的笑容,便朝他們揮了揮手,彷彿要撥開煩人的蒼蠅一樣。

候診室被粗暴的咳嗽以及呼吸聲充滿。阿果們自走廊,緩緩走向那些像蝦米一樣弓著背的病人。高高掛在牆上的擴音器這時傳來護士壓倒一切的聲音,一隻蒼白的手便從取藥處那道小小的門伸出來。那隻手裡握著兩把鋒利的小刀。

「好好把握機會,伺機,殺死其中一個。」護士以不無興奮的語調說完,便迅速把那扇小小的門關上。

那是又悶又熱的一天。天空裡的雲像是經過長長的骯髒的排氣管道才來到這裡,都是瘦長而灰灰黑黑的。阿果們帶著刀走出診所,抬頭時才發現,它們聚攏的姿態,竟然就像他們剛遷到M區的那一天。

阿果在搬走後多年,與另一個阿果,一同回到了母親與妹妹居住的地方M。

M是I城裡,一個被領導者遺忘的區域,街道就像胡亂堆疊在一起的,僵死的竹節蟲,都把它們細長的,曲折的腿一直伸延至骯髒而狹窄的小巷。一旦走進去,壓頂的招牌便紛紛向你湧來,偶爾有裸露而豐盈的女體,甜甜的向著你笑,偶爾是耶穌說:我們都犯了罪。雖然每隔一會,便有不知從何處墮下的磚石或是老去的牆,把途人砸得頭破血流,但這個巨型垃圾房似的區域,還是無時無刻擠滿了被另一種生活方式拋棄,或是拋棄了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機會主義者。

阿果們避開蜂擁而來的派發傳單的人,便看見一個瞎了眼男人蹲坐在路上,把一支夾在手掌裡的口琴吹奏得淒淒涼涼;穿著迷你裙的,兩個未成年的少女,卻像從音樂盒子裡跳出來的歡樂娃娃,在他身旁轉了一圈又一圈;再過去是一群蒼蠅似的老人,縮起肩膀聚集在快餐店的門前,腳邊放著棋盤,等待著願意付出十元與他們對奕的人……阿果們感到奇怪,怎麼在C區帶居住的幾年裡,竟然幾乎忘記城市裡有這樣一個地方,而現在,它卻成了他們唯一的去處。

交通燈由綠色轉為紅色時,阿果們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來,他們都禁不住再一次注視對方,懷疑那也是一直被遺忘了的自己。

一切似乎都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發生。

「不過在是在一個晴朗的早上,像往日那樣漱過口,把辛辣的藍藍的漱口水吐出……」「那是我每天都會經過的路段,而我只不過蹲下去,把不小心滑脫的鞋帶繫好……」「再沒有更小心的了,而且我並不是第一次,穿過那玻璃旋轉門……」

那一年,I城裡的許多人,在這麼一個毫絲沒有一點令人不放心的動作過後,突然像細胞分裂似的,變裂成兩個。他們最初以為,出現在眼前的,是從鏡裡走出來的人,不過,只要摸摸對方溫熱的臉,任誰也不禁懷疑,也許一直以來,自己才是作為影子一樣活著。

「也許,她們能分辨出哪一個才是原來的我。」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當阿果偶爾想起阿髮和秀秀時,她們都是作為都是作為屯積在家裡的舊物出現的。然而,當阿果們打開舊居的門,卻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在裡面找到正在等待他們的阿髮或秀秀。卡擦一聲,好像一切都在他們開門那一瞬間風化,撲面而來是時間的僵死的灰,然後,他們只是看到幾面灰暗的牆,以及那些壘起來有半面牆高的,密封的紙皮箱。

房子的天花很高,使客廳顯得更空蕩蕩的,陰天裡淡淡的陽光從單位右方的窗探進來後,便變得更為稀薄。其中一個阿果走近窗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本薄薄的本子,並在上面寫道:

七月一日 

這天,我和另一個阿果回到家裡。同一天,這裡失去秀秀及阿髮的蹤影。


Inmedia 與「i - city Festival2005」合作,由18/2起讓讀者先睹為快,分四個周五轉載潘國靈和謝曉虹的中篇小說創作〈我城05〉的四個選段。最後一期多謝支持,新書發佈派對日期將於Inmedia公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