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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奬項干卿底事

按:有沒有想過不同電影奬項的社會意義和運作邏輯?電影奬項是為原來對電影不甚了了的人提供權威資訊的機會,還是相反為有心思考電影的朋友提供討論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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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奬項干卿底事

香港電影金像獎第一屆在一九八二年,當時規模很小,獎項只有五個(影片、導演、編劇及男╱女主角),由《電影雙周刊》主辦,沒有電視直播,是真真正正的「私人派對」。

這麽多年過去了,金像獎見證過香港新浪潮一批由電視台拍菲林片出身的創作人,見過了商業片輝煌的八十年代,漸次式微的九十年代,大不如前以至合拍片成風的二千年後。倘若我是金像獎那個女神,我會慨嘆時光荏苒,世事多變。遠的不說了,吳思遠幾年前在台上主動感恩的頒獎禮常客董先生,今年似乎也不在觀眾席了,算他沒福氣,沒緣看見金像獎移師到紅館的盛況。

面面俱圓的中國電影史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電影金像獎以至香港影壇開了一股認祖認宗的風氣?金像獎愈是要弄得金雕玉砌、星光熠熠,愈是與今年「百年電影,光輝印記」的環節格格不入。問題不在歷史,只在想說歷史的人,像金獎像這種歌舞昇平的場合,政治正確及報喜不報憂是必然的了,所以抗戰前後的國片、粵語片以至第五代及台灣新電影都放入「大中華百年電影熔爐」之內,成為一條直線的發展脈絡。於是算起來,今天在影圈的彭浩翔,恐怕不單要衷心感謝香港電影之父黎民偉(即使他未必看過黎的電影),還要好好多謝孫瑜、蔡楚生以至費穆為他奠下百年「國片」的基,才有他那部產生於二十一世紀、在中國香港土產的《AV》問世。

聽來很荒謬?但這是第二十四屆金像獎的主調。不知怎的,今年彆扭的東西特別多,像提及文革電影一頁,竟然用了「雖然那時都是樣板戲,但今天看來仍有一定的藝術價值」作結,這種說了等於沒說的話,充分反映了主辦單位要說「恰當」的中國電影史之尷尬。

可以有更好的做法嗎?當然可以,金像獎選了百年百大華語片,為何不好好談談獲選電影?這類選舉固然也可以各懷鬼胎,名單未必盡有代表性,但總算是就片論片。

以上談的是獎項的包裝外衣,這牽涉主辦單位對時勢的估量及詮釋,不同人做法也不同。往下,我想談談獎項本身,也許更實際。

金像獎第二十四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的大獎及香港影評人協會的金紫荊獎也分別踏入了第十一及第十個年頭。在香港電影年產量每下愈況的情形下—由高峰期的二三百部到這幾年的五六十部。電影獎項卻由一九九六年開始一直維持這三個,總計共三四十項不同的得獎項目,每年本港若有五十部電影出產,它們分別要在這三個頒獎禮中奪標的機會,按道理似乎並不算低。

有人說這無可無不可,多個獎項是對影人多份鼓勵,這固然對,但態度也實在太犬儒。事實上,除了金像獎外,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及香港影評人協會都是香港藝術發展局的資助團體,且兩會又是電影與觀眾之間的影評人角色,說得理想化一點,對社會及電影文化推動應有所回饋。當金像獎、電影評論學會大獎及金紫荊獎都不約而同選了《2046》的梁朝偉為最佳演員,兩個影評人組織最起碼有責任向大眾解釋他們的選擇。拓展觀眾的欣賞水平及視野,從而推進更多優秀的創作,這種作者與讀者關係的動力也是相當淺顯的。

這也是電影獎項最大的意義,賣座的電影不一定得獎,相反如是。《2046》的梁朝偉如何演得好,他在影片的發揮跟其他競逐者有何不同及優勝之處,正是獎項頒發背後應以說明的邏輯,尤其當三個香港的電影大獎都認同他在《2046》的表現─幸或不幸,王家衛的《2046》並不是普羅大眾那杯茶。於是,我們更有責任闡明頒獎的原委,在獎項口味與觀眾意見之間嘗試搭出一道溝通的橋樑。

說來容易,但要做則見功夫,這些年間以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最有優勢。評論學會歷來重視出版,會員在坊間各據有利的發聲位置,他們也較重視大獎前後的討論及思辯過程,亦有公開獎項討論的紀錄,算是對自己及影評的社會責任盡責的表現。當然亦有相反意見認為學會的口味較受活躍、善辯的會員主導,如前年得大獎的《天下無雙》及今年的《麥兜波蘿油王子》,在另外兩個電影獎項連提名也沒份兒。這是不是過分強調個人╱組織獨特口味甚或是影評人「過度詮釋」的結果?而再發展下去當會員人數更多時,獎項的討論過程如何更有效及公平,恐怕也是評論學會要面對的問題。

得獎者循環的背後

另一問題是,當電影年產量少,得獎者除了重複,也可說是既得利益的天下。話題的電影如《功夫》及《2046》是少數,因為要有話題也牽涉龐大的投資及班底。可惜以今天的香港製作,像《功夫》及《2046》其實都不是百分百本地出品。今年金像獎的最佳動作設計是《功夫》的袁和平,原創電影音樂則是《2046》的梅林茂及Peer Raben,後者的德日陣容是大師級人馬自不消說,即使前者的「八爺」,也是當今荷里活炙手可熱的動作設計明星。金像獎大會以至投票的也許都會說他們必定以戲論戲,給獎不分深淺輩份,但投票意向終歸是印象,印象的組成又來自四面八方,所以有話題的電影佔優自不為怪。而事實上,由於這些電影有較充足的資金,或可羅致各方人才,技術細節也顯然發揮得更為成熟,於是也造就了得獎者(尤其是大獎)的循環。

然後我們又發現,在金紫荊獎有份角逐的合拍電影如《天下無賊》及《十面埋伏》,在金像獎只被編排在「最佳亞洲電影」的範疇。當然各獎項也可以有其對「香港電影」界定的機制,但當香港市場愈來愈小,合拍片愈來愈多,而像金像獎等又在努力建構香港影史與中國母體關係之時,我們是不是也要好好面對這些界線的含糊與彼此的差異?

家明《信報財經新聞》

2005-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