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記得那年高二的夏日，被難纏的生物課弄昏頭的我第一次拿起《飛狐外傳》。這個舉動的後果，便是整個下午的課程被統統報銷，扔到腦後。等到我從那兩卷厚書中抬起頭來，只看到空蕩無人的教室和滿天星斗，這其中的一段時間，於我，彷彿是空白，留在腦中的，只有胡斐的懍然與程靈素的哀怨。一向只看名著的我斷定，這個人，必然成為經典。
金庸，這位早已封筆多年，功成名就的大俠，最近怕是沒法繼續過自己的清靜日子了。《天龍八部》選段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選進了高中語文課本，和王度廬的《臥虎藏龍》一起，組成了一個叫做「神奇武俠」的單元。這一事件，在內地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如選《金瓶梅》？！
語文課本向來被視為經典大家文章的彙聚之地，如魯迅先生之類，所以當被視為消遣的金庸武俠居然能通過「合法渠道」進入高中生視野時，反對之音的激烈程度大大超出人們預想。要知道，在此之前，內地中學生要想堂而皇之地將金庸當成「正經書」來光明正大地閱讀，幾乎是不可能的。
文化界的反對最為激烈，措辭尖刻程度讓人吃驚。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董建公開表示，讀書本來應該是一種精神之樂，但金庸小說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皮肉之樂。「社會、武俠、言情是通俗小說的三大部分。如果武俠可以選，那我看《金瓶梅》的藝術價值更高，它並不都是色情描寫，其中一些描寫社會人情風貌的很精彩，中學課本裏節選一段其實也是可以的。退一步講，張恨水先生的《金粉世家》中反映底層勞動大眾人生百相的，也很有意義，編輯為什麼不也選一段呢？」
不過，文化界對金庸經典化的反對由來已久。一九九四年，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嚴家炎開設全校選修課「金庸小說研究」，受到了空前的阻力。種種反對浪潮在一九九九年內地著名作家王朔在《中國青年報》發表《我看金庸》時達到最高潮：將金庸和香港四大天王，成龍電影以及台灣瓊瑤小說並列為「四大俗」。
幸運的是，金庸先生從來就不缺忠實的擁護者。近日，內地最大的門戶網站新浪網組織了一場在線投票，結果，共有一萬五千九百九十三人對「金庸小說是否該入選中學教材」投了贊成票，佔到投票總人數的百分之八十一點六五。
飛狐、天龍走入學生世界
似乎海外也感受到了這次辯論的震動，以他們的行動投出了自己的一票。新加坡教育部表示，從明年起，將在中學的華文文學和初級學院的華文與文學課程中選用金庸的一些武俠小說作為教材，以增強學生學習華文的興趣。
根據新加坡《聯合早報》報道，新加坡華文文學課程，中學將選讀金庸《射鵰英雄傳》第三十五、三十六回的《鐵槍廟中》和《大軍西征》兩個章節；初級學院所推出的是把《雪山飛狐》作為特定文學教材的作品之一。
內地語文課本節選的是《天龍八部》第四十一回「燕雲十八飛騎，奔騰如虎風煙舉」，講的是蕭峰到少林寺救阿紫，在山上力鬥丁春秋、慕容復、游坦之三大高手一節，充分展示了他的絕世武功和英雄氣概。媒體採訪顯示，不論在此之前有沒有看過金庸，幾乎所有拿到課本的學生都對這篇文章表示了極大的興趣，沒有一個學生對金庸入選語文課本表示反對。
成為教育工具
語文，作為中國最古老的課程，歷來為各朝各代所重視，作為教育的工具，語文課本向來要經過嚴格的審查和推敲，反映一個時代的官方文化價值取向。
四書五經是辛亥革命之前千百年中國私塾教育的經典語文教材，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按其中的標準來立身行事。文革時期的語文課本，則以向學生灌輸「階級鬥爭」為鮮明特徵。現在，金庸的《天龍八部》入選，不僅僅是金庸經典化的重要標誌，更是內地價值觀多元化和自由化的表現，也是對學生閱讀興趣的尊重。
存在即合理。不論反對者如何貶低金庸的十四部作品，他在內地以及海內外的長盛不衰卻鐵一般地證明：金庸，無論是語言還是情節，都有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所以，從愣頭愣腦的初中小男孩，到正值豆蔻的少女；從受人尊敬的北大學者，到建築工地的工人；從年逾古稀的長者，到剛剛可以摒棄字典獨立閱讀的小兒，都冒被王朔罵成「俗人」的危險，心甘情願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捧起金庸，走入他編織的武俠世界。
文化時代另類顛覆
這是一個浮躁的時代，認真閱讀《紅樓夢》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再也沒有人結束一天的勞碌之後有力氣舉起厚重的大部頭名著細細品味；這是一個速食的時代，緊湊而淺顯的暢銷書大行其道，滿足人們消磨時光的願望，即使睡眼矇矓，也能毫不費力地讀懂，次日天明時，不留下任何痕跡。這樣的時代，偏偏動輒幾十萬字，語言不甚時髦的金庸小說，可以不動聲色地長期佔據各個書店最最顯要的位置。
金庸絕不僅只是幾本武俠小說，他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文化標識，不論這文化被定義為流行低俗或是高雅深奧。當四大天王、成龍電影和瓊瑤小說被掩蓋在記憶的黃沙之下時，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仍然不會忘記一句「依稀往夢似曾見」就讓一整座城市安靜下來的場景，借這部電視劇，所有能讀書和不能讀書的人都認識了金庸。金庸讓人聯想起的不再僅僅是書本，還包括了徐克的聲光色影，羅文的低吟淺唱，翁美玲的俏笑嫣然。
金庸也不再僅是一個武俠作家，而是一個極具號召力的學者和活動家。一九九四年，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主任王一川教授在為二十世紀文學大師排位次時，金庸赫然列在第四位，僅次於魯迅、沈從文和巴金之後。那麼，既然魯迅先生的《故鄉》可以進入課本，巴金先生的《繁星》可以進入課本，那麼寬容地將金庸的《天龍八部》進入課本看成是水到渠成的事，豈不更好？
雨 岑
文匯報
tex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