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和文化,兩者唇齒相依。在近來的政治氣候下,語言教育政策成為港人與政府之間的角力,希特拉的一句話就常被大家引用:「 要消滅一個民族,首先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先消滅承載它的語言;要消滅這種語言,首先先從他們的學校裡下手。」的確,納粹大軍入侵波蘭時在學校推行過洗淨當地語言文化的措施,試圖同化當地的文化族群;但他有沒有說過這句話,實在有待考究。相信反共的希特拉萬萬也想不到,共產主義可以遍及大中華,更可能想不到自己名字會成為港人語言、文化抗共意識的一部份。
要說香港的語言教育政策問題,可追溯於零七年教育局推行的近代「粵語正音運動」﹕其一是推出中學會考說話能力教材、其二是推出「香港小學學習字詞表」。兩項指引的制訂是參照「學術權威」的意見,引據大宋《廣韻》的內容。當中不少字詞被修訂得與坊間讀法大相逕庭:例如「結構(音救) 」、「時間(音姦)」、「愉(音余)快」。有學者批評,把古音誤點為正音,是謀殺粵語之舉:明代學者陳第提出「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亦勢所必至」- 語言是有生命的流水,讀音、字句會隨著時代變遷。打個比喻,政府提倡的「粵語正音運動」,就像要英國人改說拉丁語般一樣荒誕,最終只會把語言變成一潭死水。
香港的另一項語言教育政策更令人嘩然:語常會自零八年開始,撥款資助中、小學推展「普教中」,卻無研究實據去支持其成效。可是,教育局肆意推行、各校校長趨之若鶩,發表「粵語只是方言,不是法定語言」、「我們不用專家考證,普教中讓孩子說好普通話,贏在起跑線」之類反智的言論,甚至禁止學生在課堂上說粵語,營造矮化粵語的教學環境。身為教育工作者,不是尊重自身的語言文化,不是注重兒童的言語發展,而是奉承權貴、見錢眼開,簡直侮辱了「春風化雨」四個字。
港府是否意圖篡改世代流傳的文化歷史,摧毀子子孫孫的語言根基,以利中共的文化侵蝕; 筆者不敢妄下定論。但可以肯定,「粵語正音運動」及「普教中」,展開了粵語衰亡的第一步,瓦解港人文化。故此,這兩項語文政策必須下架,是政府、學校、家長、甚至每一位市民都必須正視的大毒瘤。
粵語向衰亡推進的一步,政府固然是始作俑者。諷刺的是,後繼的一步,卻是港人文化抗共的禍患。倘若中共和港府打算下這盤暗棋,從而同化本土文化群體,港人也只得以文抗文,這也造成部份港人的語言潔癖:內地用語被港人打成「匪語」,一個小小的「優化」就能挑動網民的神經,掀起連場網路批鬥;或者再極端一點,將「匪語」蒐集成章,逐一挑錯。事實上,香港粵語本來就融入了英美日韓等地的詞彙,亦受民國時期以及當代台灣國語的影響。港人的語言潔癖,卻就是容不下內地的語體,某程度上是源於回歸後港人對中共政權的疑慮,恐怕香港的語言和文化會被磨滅、恐怕香港終會變成另一個內地城市;這種多疑的心態還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語言潔癖最大的謬誤,就是假定語言有一個最純正、最原始的形態,與近代「粵語正音運動」無異,是慢性自殺的一種。世上不少頻危的語言文化,長期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其發展與現代社會脫節,無法完整表達新的概念,繼而逐漸被取締。生命力最強韌的語言,例如英語,都是透過引入別國的借詞,使得文字能與時並驅。「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一個健康的語言不應只是一川流水,而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汪洋。
若然香港將來仍是一個國際大城市,相信香港語言文化仍會多采多姿、別樹一幟,並不會被所謂的「匪語」取代,甚至反而影響中國內地的語言,出現類似「打的」、「埋單」等受粵語影響的內地用語。與其斟酌甚麼是正統、甚麼是壞份子,倒不如敞開胸懷,借助外來字詞,豐富本地粵語用詞,免得將香港文化推至被小眾化、邊緣化之境地。
國內經濟發展蓬勃,軟實力亦有所提升,加上各類網上社交平台的普及,港人難以避免接觸內地以及國外的語言,河水和井水勢必交融。作為國際都會,要在文化多元的環境下,保存香港的粵語文化地位,不論是香港政府還是香港市民,都必須要明白語言的多樣性和流動性。川流不息,百川歸海,這才是語言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