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觀塘談話
觀塘對我來說並不陌生,雖然不是在此居住,也不是在此工作,更不會在那裏轉車,但每星期總有不同的因由使我不得不到觀塘,而每次心中總是有期盼,上海酸辣麵、牛雜、白咖哩,都是價廉物美,而人情味十足的地舖,不止送上一碟青菜,更有一份寒暄。
班雅明曾言人是城市上的面紗,我們只能透過面紗才可看到城市。今天觀塘將改頭換面,在電視和報章上,往往只是藉人來重覆述說她的面有多破,有多壞,但面紗和面的關係卻應是多元化,不會這麼輕易的捉着。
我們訪問的第一位街坊應該是我的同學,就是我們的同行者──阿安,他正是居於觀塘,雖然他住的地方不受重建影響,但他跟地方回憶卻因重建而消失。他帶我們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小巷,走過數條的馬路,每條小巷背後都有其小故事和暱稱,就物華街上山的一段就稱為金舖街,六間金舖存在那裏已二十多年的歷史,因為葉繼歡曾在這裏連續打劫六間金舖而聲名大噪;亦有一條小巷名叫糖水街,她不但帶給顧客溫馨,也帶來吃驚,有不少不法份子在這地方「講數」,除了糖水,還附上「反枱」的表演;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巷,因為功能而被居民命名,就如剪頭髮的巷,內裏只需三、四十元就能坐在七、八十年代的黑色皮椅上,享用巷內剪髮服務,過去他們的名望,相信一定絶不比以俊男美女為賣點的連鎖式髮廊遜色,牆上更貼着日語寫成的表彰書。年紀輕輕的阿安由街道到店舖,從食物到模型玩具都如家珍數的逐一細數,不同建築物正帶來他的個人回憶。
我們一行三人首先跑到不少居民認為最破舊的仁愛圍,它們是十多幢三層高的舊式唐樓,這裏的居住環境確是較差,不少石屎剝落,甚至露出鋼筋,根據樓下公園乘涼的老街坊李生所言,這些樓宇失修是因它們是四大探長的物業,在他們逃離香港後,業權成為疑案,結果無人承擔維修之負任,成為現況,而內裏成份亦較複雜,在李生眼中,它就是吸毒者和色情事業的集中地。
已到退休之年的李生正是觀塘的活字典,雖然居住環境惡劣,但他說到自已的觀塘時,有說不出的自豪,他形容自己渾身是膽,除了捉賊,還能認出吸毒者不同的記號,哪裏蛋撻最便宜,何處有觀塘第一的雲吞面。能言善道的他口中總是生活的故事,住了二十多年,他在這公園已是相識滿天下,而這個舊樓包圍的公園充分發揮公共空間的作用,就是他在公園已有百多位朋友,不單是本地 ,甚至有南亞裔人士,只要看到他就跟他打招呼,而曾是仁愛圍的小巴站站長為了和他們相聚,他雖住在旺角,在九龍灣上班,每天都往返三地,這裏就是他們的社區中心,他們之間並不是萍水相逢,只要有人病倒就會互相探望。為何他們會選擇觀塘而居住呢?
人和社區
論是李生或李生旁的肥仔叔,他們都會說因為這裏租金和生活便宜,談起觀塘將面對重建,他們口頭上二話不說就是贊成,但每一個居民內心中都有一個重建的計劃,他有各自有不同的擔心與考慮。重建不單是改善生活,對肥仔叔還是大改變,他感嘆而道,他每次搬家從香港島到旺角,再到觀塘,為了生活和尋找工作,卻失去了當地的朋友,像大病初癒的必須慢慢休養,要長時期適應,問他在觀塘住了多久,他說只有十年多,時間不長,而他跟熱情的李生不同,較文靜的他花上十多年時間才在公園建立他細小的社區網絡,談到重建,他由平靜漸成激動,居住環境不如人意,但他的選擇實在不多,受重建影響,他打算搬到深水圳青山道跟現在一般的唐樓,但現在深水圳也快面臨重建,他能到哪裏去呢?他告訴我觀塘不再屬於他,一幢一幢高樓,一間一間的商場,現在車房街還可以以五元吃一頓飯餸,以數元買散裝香煙,衣服破了也可在小販攤位修補,手錶壞了也能在鐘錶檔中修理,他歡喜的可到餐廳用膳,也可在家做飯,生活是有選擇,但重建後的巨形商場使百物騰貴,能做的只有是離去。他清楚 APM 不是他的地方,市建局活化了的觀塘也不是他的。地方中預設着階級性,也充斥着階級的矛盾,貧富卻不能共存。李生說到將來,則是一種無奈的接受,他接受市建局的重建,接受未來的商場,接受將來被調遷的命運,唯一希望的只是安置於原區的公屋。他雖然渾身是膽,面對市建的巨輪只得認輸,他只有清拆 /不清拆的二元選項,怎樣拆,拆完怎麼辦,卻說不出,也不想說,他希望只是遠離這惡劣的居住環境,其他則不用想像,對他而言清拆的意義就是將區內的黃賭毒從建築物物中去除。
涼茶舖
對於仁和堂而言,重建正重象徵這間三十多年歷史以椰汁和龜零膏著名的涼茶舖結業,三位員工跟我們細訴五十多年觀塘從填海成為工業區到今天的演變,見証她們五十多年的生活;重建亦是她們工作的終結,大型工程不但製造空氣污染,加速街道的死亡,她們的店舖亦成為犠牲品;她們三人已差不多六十歲,兒女亦長大成人事業有成,外出工作成為她們生活的寄托,她們最希望就是有街坊留下來跟她們談天,但涼茶舖結業,她們便再難找到工作,因為在香港這美女俊男掛師的城市,一個健談又健康的老婦人在服務業是沒有立足地。就算店舖可以搬遷也必須面對失去大量熟客,商店和人一樣也需要建立網絡,特別是沒有龐大的分店網絡的小商舖,他們擁有講求交流和溝通的零售模式,注重的是經驗和情感,和流水作業的連鎖式鎖售要求的是速度和表面包裝截然不同。
無疑現在的觀塘在居民眼中確在不少問題,我們都應該給予幫助和解決,但怎樣解決呢?解決後又會否成為另一個問題呢?重建的目的是甚麼呢?以人為本,改善生活對他們來說應是權利,而不是希望。創造性的破壞,把城市視為增長機器,忽視人的回憶和社區,統一化地方景觀,只會抹煞一種已存的生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