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些雨傘運動參與者,包括灰記而言,九月廿八日重返金鐘的「高潮」,可能是警方用擴音器「警告」人民力量不要「衝出馬路」,「勸喻」在場人士不要受人民力量「煽動」。
也許這種由督察級警員站在高台上對群眾的「廣播」,在去年的雨傘運動期間和及後旺角的「鳩嗚」行動屢見不鮮,成了眾多參與者的「集體記憶」,當警方這次又來這一套時,在場人士的「自然反應」就是憤怒的噓聲、舉中指、爆粗口。
這些在場人士並非人民力量的追隨者,但聽到不斷重複的「為咗你地嘅安全著想」、「請聽從警方嘅指示」等說話,便怒火中燒,有人高喊「有你地班黑警喺度先唔安全」,有人高喊「點解要聽你指示」、「我示威關你叉事」⋯⋯。
這種「同仇敵慨」的聲音,令灰記想起多少個晚上,在金鐘、旺角,特別在旺角,那種團結一致,不分你我,大家一同面對暴力國家機器的「動人」場面。這也是全世界無數政治運動/革命最「激動人心」的場面。如果說雨傘運動/抗爭有什麼值得珍惜的legacy,這種「團結精神」是其中最重要的遺產之一。
這種「團結精神」是否只在「危急關頭」,防禦「外敵」才出現?現在還剩下多少(大會以及長毛在928一周年大力呼籲大家出錢出力支援因雨傘及後雨傘被檢控的「戰友」,是在呼喚這種「迷失」了的「團結精神」)?這種「團結精神」是否能再整合,甚至transcend雨傘期間組織與組織之間的互不信任,督促組織不要再「脫離群眾」?
說實在,「轟轟烈烈」,甚至可說「史無前例」的雨傘運動/抗爭「慘淡」收場,也許對很多參與者(包括那些被稱為「政治素人」的首次參與者,以至一些「老餅」如灰記)而言是一㮔極大的「創傷」。「創傷」可能是因為體驗到政治現實的殘酷,「民主」目標的「遙不可及」,要持續抗爭的代價愈來愈大。
殘酷的政治現實就是中共政權已赤裸宣布要主宰香港的一切,「黨委文化」已「君臨」香港,只差在過程之中是手法硬一點還是軟一點,絕沒有「河水不犯并水」、「香港人管好份內事,不要理會中國發生什麼事」這回事。而香港人最終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有能力」的「投誠撈油水」,「沒能力」的「乖乖」當順民,要麼為抗爭付出代價,沒有所謂中間路線。說走中間路線只是自欺欺人。
中共最近把「統一戰線」,本來屬於黨的政策,也寫成了法例,當中亦提及對港、澳、台的統戰。把對香港各階層的統戰寫成中國的法例,是繼「一國兩制白皮書」、「831決定」後,中共進一步要撕毀中英聯合聲明,踐踏基本法,壓碎香港一制的明證。
如此清楚的訊息,那些「經驗老到」的泛民組織及學者,應該一清二楚,不應再有任何懸念,或曰幻想,以為在「愛國」與歸順中共之間還有「很大的空間」。現在,那些「溫和無底線」人士紛紛組織智庫/參政團體,繼前公民黨員湯家驊為首的「民主思路」,由前「毛派」施永青當顧問,由兩位前民主黨員狄志遠、黃成智等亦組成的「新思維」,正好響應「國家」「依法」統戰香港各階層的號召。而黃成智的「愛國」,希望能「為國家所用」,要求委以公職的「表忠」,正好示範在新的「統戰形勢」下,一些選擇「投誠」的前民主派人士要爭取成為建制一份子的迫切心態。
因此,兩傘運動爆發一周年後,各泛民政黨及組織代表在連儂牆前的「慷慨陳詞」,令灰記感觸良多。「佔中」意念的出現,雨傘抗爭的爆發,正正是泛民政黨/組織「深陷」「一切為四年度的選舉」的群眾組織及動員「窠臼」,令他們對政治運動愈來愈採取機會主義的心態,「等運到」/缺乏承擔,令他們逐漸「脫離群眾」,不再獲群眾信任的結果。群眾最終轉而支持年輕、缺乏政治經驗的學生領袖「帶領」「民主運動」,「雙學」亦注定擔當了一份他們擔當不起的「政治重擔」。
亦因此之故,一些(主要是口頭)「勇武」/「激進」組織「乘虛而入」,以「拆大台」的口號希望爭奪「群眾」。不過,他們雖然成功令不少群眾不再信任既有組織,但亦未能代替既有組織「帶領群眾」,成為運動的主流。而他們主催的「香港建國」、「香港城邦」、「港獨」(即進一步與中國切割)的意念則得到一定數目的青少年(主要是他們一般沒有如上一代的「家國」包袱)的認許,或者是雨傘運動「失敗」,中共/梁振英政權進一步顯示專橫面目,進一步把「黨國意旘」強加港人頭上的「必然結果」。
而「本土自決」意識亦開始在學聯及學民思潮等學生組織萌牙,例如學民思潮召集人黃之鋒提出放棄追求政改,轉而探討公投修改基本法,過渡2047。辜勿論提出者的意念/理論是否成熟,年青一代要更著力「命運自決」的探索正好呼應(或抗衡)「港獨/建國」訴求。
相反,「老一輩」的泛民政黨/組織是否有認真檢討這次運動的得失,「痛定思痛」,重新振作?灰記聽他們在連儂牆的發言,未發現有何新意。反而「佔中」發起人之一,泛民學者陳健民批評「港獨」會令中共對港強硬,若成為主流是非香港之福的說法多少有點「意氣用事」。
老實說,如果「不刺激中共神經」有效用,泛民就不會落得一面說「退無可退」,然後節節後退的局面。而不管有否提出「港獨」的訴求,雨傘抗爭在中共心目中已經等同「顛覆政權」、「反中亂港」,因此他們要大力「修理」政改立場極溫和保守的法律學者陳文敏,千方百計阻止他被任命為港大副校長,皆因他「被動地」與雨傘運動扯上了關係--佔中發起人戴耀廷是他擔任院長的港大法律系副教授。
如果泛民政黨以為雨傘運動後北京派人與他們見面,便以為中共對雨傘抗爭的「定性」有所「鬆動」(「『阿爺』冇嬲哂我哋」),因而又生避免「刺激中央」(其實即是伺機退讓)的念頭,就是沒有吸取教訓,沒有長進。最近泛民成立針對與中共「溝通」的聯合平台,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一小步,因為他們亦意識到泛民支持者對個別政黨/團體與中共「溝通」的極不信任。而「群眾的眼光往往是雪亮」的,中共的所謂「溝通」是統戰技倆,希望逐個擊破。泛民要同中共玩統戰遊戲,一定要再三複習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共如何利用統戰逐一收拾中國的民主黨派,委以有名無實的官職,邀請暢所欲言,最後發覺還有人不識時務,敢說出真話,於是腦羞成怒發起「反右」運動,最終把民主黨派完全壓服。
今時今日,泛民暫時還有未被壓平的「一國兩制」作有限度的「屏障」,但要抉擇的時刻愈來愈近,要麼跟隨愈來愈受中共主宰的政治遊戲規則,讓自己甘願墮入「愛國」的陷阱,不敢越雷池半步,變成最終與建制派無異,「運氣」好一點,可以如張炳良、馮煒光等過過「官癮」;如果泛民還有點「志氣」,無論出於政治理念還是政治野心,就要敢於承受與中共決裂的種種壓力和代價,敢於承擔「顛覆政權」和「反中亂港」的「罪名」。
其實什麼「愛國」不「愛國」,中共最著緊的是政權的「永遠」延續,或曰「千秋萬世」,最怕是被奪權,沒有任何接受人民監督或分權的現代政府意識。其黨國思維就像中國古代帝國一樣,朕/黨即天下,朕/黨萬歲萬歲萬萬歲。但人類歷史似已證實,無論皇朝還是黨國,獨裁的政權不可能千秋萬世。事實上,中共的新舵主習近平一面高喊「中國夢」,一面哀嘆隨時「亡黨亡國」,至少共產黨,以至習近平不如想像般自信。
換言之,中共有著殘暴(即不惜一切為保政權)和脆弱(害怕政權隨時不保,即「亡黨亡國」)的「本質」,相信提倡「港獨」的「勇武」/「激進」派,提出「命運自主」/「前途自決」的學生組織,提不出什麼的泛民,以至以抗爭者自居的人,只要是張開眼,一定也都會看得出來。而中國最終是「和平演變」(看來機會不大)還是中共被暴力推翻,其間的政治爭鬥和社會動盪,必會波及香港。也許現在香港發生的很多事情,已經並非純粹「本土事務」,而是有著「大國巨變」前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