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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同行的反抗者

給同行的反抗者

羅冠聰說了一句「有些人是在最後一刻留守而非留守到最後一刻」,給人放到很大,連國師都說是佳句,可見人們對某些人的討厭程度。但我想他更想表達的是,我們對佔領區內不同人的謝意,這應該是學聯人的共同情感吧,總有某種程度上覺得虧欠了他們。就算我不是甚麼知名人物,從佔領第一天到昨天,也有認得我是學生、是學聯的,便會跟我說「辛苦你們了」或者「多謝你們為香港付出那麼多」之類,甚至會激動落淚。的確會覺得愧疚的,我們心知有更多不是學生的人,為了這場運動,為了這個城市,掉了工作失去事業甚至頭破血流,付出的遠比我們為多,卻得不到這樣的關心。畢竟我們做得最多的,可能只是在某個地方開會,而且做的決定也非正確無誤。

但我也害怕會墜進誰人付出多少的迷思,這樣往往會成為惡性的紛爭,人與人間的關係始終不能以多少去量化。如果把對方當作人來看待的話,也很難放在同一把尺上去比較,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背景生活。在這場運動中,最重要的是我們面對自己時的真誠。昨天帶了卡繆的《反抗者》入警署看,反抗者意識到痛苦是集體,於是為共同的命運而反抗,從而讓我們由孤獨走向團結,由個體走向公共。當中說到「任何反抗行動的訴求都超越個人」,反抗的意義在於那一刻的無私無我,為了與他人共同的理想而突破自身平常的規限。一個人為了民主自由而忍受髮膚之痛,為了協助佔領而放棄工作,自然值得敬佩。但相比起僅是為了支持學生而偶爾到佔領區一趟的人,付出誰多誰少並不重要。若果後者平常時不多出門,抑或是根本反對民主的,因為看見學生受到的不公對待而走上街頭,我們怎能不對他敬重呢?在共同的荒謬面前,每一個反抗者都應是我們的戰友。這種團結奠定了所有人首要價值的共通點,卡繆如是說。

故意寫這段話是因為我實在討厭佔領者間的內訌。前線的人指責旁人不敢上前線,付出了的人指責旁人付出得不夠多,為甚麼要這樣呢?無可置疑的,願意走上前線、願意犧牲的人,值得所有人的掌聲和敬佩。這種敬佩是因為他們為我們一致的理念而付出,任何人都感受到他們的無私。但若果這種無私轉化為對他人的埋怨、指控,便是一種自我的表現,由無私轉為有私,即是失去初衷,失去了真誠。這正是令人痛心的地方所在。當然,我不是說運動中要團結到不可有紛歧,不可有批評。而是,這種路線之爭,不應淪為敵我矛盾,僅此而矣。至於那些自己不能被捕,但要別人流第一滴血的人,更是惡毒得不能言語。我真不知道,連把人視為目的而非手段的基本價值都沒有,他們抗爭的意義何在。「評論每一次反抗的行動或結果時,都要檢視它是否忠於崇高的初衷,或者疲軟或變了調,乃至於忘記初衷,沉陷於殘暴專制與奴役。」

至於那些尊貴的人們,他們使人反感的原因亦在於此。這並不因為他們付出較少,或是他們的努力不夠,事實上可能他們付出的比其他人更多。但問題是,這種付出背後總有種計算在內,走每一步都害怕會輸掉現有的一切。即使去到最後,人們還是看不見他們的真誠,這才是問題所在。

批評夠了,最後還是反觀自身。這場浩浩盪盪的佔領運動似乎快將結束,如果不是已經結束的話。有時會問這場運動得到了甚麼、自己在其中又學習了些甚麼,答案可能會使人灰心。但我覺得,如果在這七十多天中,有那麼一刻我們曾經為著這個理想,突破了以往的自己,跨過了以往的恐懼、自私、計算,無私地付出過,不管這種付出多麼輕微,至少可以無愧於心。就算我們付出的、學到的、得到的可能可以更多,但長路漫漫,勿忘初衷,道上總有機會。

佔領七十多天,當初的政治訴求並無實現,政府毫無退讓,自然難稱得上成功。但某些人不斷定性為失敗並加以嘲諷,我也看不見有何反思性的意義。畢竟香港的政改運動尚未完結,民主之路更是遙遙,成敗還定得太早。只是這樣完結的確使人挫敗,我看見今天有人分享陳為延的一番話,他說「所有過往曾經偶爾想像的『勝利時刻的狂喜』,根本並不存在。所有的『勝利』,伴隨的必然都是未竟其功的沮喪。在高牆面前,從來沒有過真正的贏家。就好像那個一心想把石頭推上山、卻又一再滾落谷底的人。他很早就預示了:政治,必然是一種令人沮喪的志業。」抗爭的結果,固然常常令人沮喪。但當我們回想這一切之時,會發現在過程中我們能看見人類的光輝。在最醜惡的時代,都總有逆時代者的出現,納粹之下都有舒特拉,而且我們不是孤身一人。對我來說,這是抗爭最大意義的所在。正如卡繆在《鼠疫》中寫下一句:「我們從疫災中學到的教訓,那就是人類值得讚美的地方比應受鄙夷的地方更多。」

荒謬的時代未曾過去,但我們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