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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在身邊

當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在身邊

攝:獨媒記者Gundam Lam

你沒有親身體驗,是不會明白,當知道最親近的人受傷害時,而你卻沒法幫忙,那種手足無措的恐懼感。

十一月三十號晚上十點,我不在龍和道,不在金鐘,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幽黑的天空下,他的短訊寫道,我中了胡椒噴霧,並吃了十多下警棍。或許在一小時前,當他決定要響應學聯的呼籲,去佔領政總時,我或有這個心理準備,只是,當事情真的發生之時,那種驚心動魄的震撼,像鐘樓上的回音響個不停。

來不及反應,事情就已發生了。就像那短短一程車的時間,金鐘的空氣已變得不一樣了。我記得得不久前,當日光還在照射著城市時,我們一起走過已開始褪色的連儂牆,一起經過無數帳篷,一起在大黃傘下停留,並在外套上印上「勿忘初衷」的字眼。他把那搶眼的紅色外套穿在身上,活像一個流動文宣。勿忘初衷。連在大家樂對面坐著的熱血大叔,都為我們打氣,然後,提著「我要真普選」的標題字句和摺凳,風塵僕僕地趕回佔領現場。這些金鐘的美好與和諧很快被毁壞了。

或許,一早要有這樣的覺悟。我知道,在雨傘廣場的人們,聽著旺角留守者如何訴說著那些無辜市民被警棍狠狠獨打時,已有這樣的覺悟。有個進場的男生帶著美式欖球的頭盔,身旁的他笑著說,總之我也去學啦,感覺好像很「好打」似的。我們又看到了右手邊的義工們,一邊說笑,一邊用鮮紙膠袋把手提電話包好,然後是眼罩。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社會,讓所有荒謬的事情也變得理所當然?究竟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們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勇武?

電話打了好幾通才接得上。

他總是以平靜的語氣交代事情,生怕接收者會擔心。他說,頭盔被扯甩了,在扯甩前,他隔著頭盔聽到一下又一下的攻擊聲,每一下都正中頭盔,力度從沒有放輕。然後,頭盔凹了,被扯開了,它的歷史任務也完成了,死死攤在路邊。他努力用護膝擋過警棍,才不致令頭部受重創,但還是不支倒地,被警察們亂腳飛踢。一切也只是幾分鐘內發生的事,但這幾分鐘,讓幾多人從鬼門關走過,或許只有他們才知道。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城市?這些日子來,我一直疑問著。一個怎樣的城市逼使平民百姓要帶著裝備去抗民?一個怎樣的城市逼使警察去以武力對待民眾?他們都只是手無寸鐵的人民,極其量只是帶著雨傘,而警方以胡椒噴霧和催淚煙這種所謂的「最低武力」對付群眾,這合理嗎?除了肉體的痛,更痛的是心,還有那難以言喻的無力感。抗爭者當時只希望踏前一步而已,而這一步換來的代價之大,即使預料得到,當刻亦未敢承受其當中的痛苦。他說著,並想起那個在他身旁一直顫抖的女孩,或許她曾想過退縮,但當刻,她退無可退了,只能向前。這是留守者的信念和決心,空洞卻予人力量。

所以,帶著傷的他仍要留守下去,直到第二天。

我一邊看著直播,一邊等待他的短訊。短訊響個不停,大都是不同朋友群組的風花雪月,我不耐煩地幾乎想要把手機砸但最後固然沒有這樣做。看來他暫算平安,找地方好好休息。這樣天真的說法只有我才會相信。此時此景,怎能安睡?無法想像的真實的痛楚和內傷,原來隔了好些時間才會呈現,像虛偽的惡魔的樣子,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

我想像不到那是多難熬和痛苦的夜晚。天亮了,寒氣依舊逼人,空氣中開始刮起陣陣涼風。警察理所當然地驅趕群眾。抗爭者仰望著海富天橋上的警察,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肆意嘲弄和踐踏每一個為香港付出生命的香港人,那力度仿似要把理想踩得粉碎。

那已不是一般的忿慨了。

我可以想像到,他是如何帶著疲憊的身體和靈魂離開。我一直了解的他,冷靜,理性,深思熟慮,如今卻像一個無助而徬徨的小孩。看著他手腳上的瘀傷,紫一塊青一塊紅一塊,像烙印那是時代給他的烙印,也是給我們這一代的烙印。

可悲的,還是有人選擇視而不見,還是選擇看見自己想看見的。

我不禁要問:這是一個怎樣的城市?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