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們這一代人,永遠都不會忘記,在丙申猴年大年初一深夜至年初二凌晨,香港發生了一場「旺角騷亂」。發生騷亂事件,其實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民怨沸騰,暴動的土壤早已經存在。在互聯網和電視機上觀看直播,看到有不少警察被襲擊,或許你與我一樣,心裡面都曾經暗爽過,覺得「打得好」、「黑警抵死」、「終於有報應」。但在暗爽過後,盡是痛心與糾結的複雜情緒。
累積已久的民怨爆發
雖然這場「旺角騷亂」的訴求和目標都極不清晰,甚至有一些未解的疑團,但我們不難從中感受到,騷亂裡頭包含著大量反政府的情緒,是一場累積已久的民怨爆發。例如是對於未能落實真普選、警察在雨傘運動中濫權與使用暴力(例如朱經緯案、七警事件)、香港大陸化、大型基建超支、網絡廿三條等社會問題的不滿。這些累積已久的社會問題才是騷亂的主要成因,小販擺賣問題只是導火線而已。
不得不承認,這場騷亂揭開了香港社運和政治的新一頁。當晚在旺角發生的警民衝突事件,符合了「隨機發生」、「導火線不特定」、「混亂」、「無秩序」等騷亂的特徵,從客觀的角度來看,無疑是一場騷亂。相較以往的社運,這次騷亂最大的特點是「襲擊警察」,包括主動和被動攻擊。警察製造混亂、開槍犯錯在先,引致騷亂人士使用各種物品襲擊警察、進行遊擊式佔領馬路、到處放火,甚至企圖燒車。同時,有些騷亂人士為了防止記者拍下騷亂過程,主動攻擊記者,場面開始不受控制。
看到警察被襲擊、警車被破壞,坐在電腦前面的我們可能會感到很痛快,甚至拍手叫好,因為這場針對警察的「武力報復」,稍稍紓緩了我們一直以來對警察、甚至整個政府的怒火。可是,情緒發洩無助解決問題,我們,特別是熱衷參與社運的朋友,必須認真思考:騷亂的目標是甚麼?底線是甚麼?能夠怎樣為香港帶來正面作用?
兩種痛心的心情
過去三十多年來和平的民主運動,特別是2014年的「雨傘運動」這些非暴力公民抗命,都未能夠成功爭取到真普選,部分人因而選擇支持所謂的「勇武抗爭」路線,是絕對能夠理解的。一個人如果病了,就會發燒;香港病了,卻沒有人去醫治,以武力來發洩不滿情緒的行動,就好像發燒一樣,很自然便會發生。政府沒有正面回應近年各種大型社會運動,反而變本加厲打壓民間反對力量。壓迫越大,反抗越大,才導致香港走到這一步。這雖然很符合歷史脈絡的發展,但最令人痛心的事,莫過於此。
另一個痛心的地方是,今次騷亂所帶來的社會撕裂,不單止是「藍絲」與「黃絲」之間的撕裂,還是「黃絲」陣營裡頭的撕裂。每名參與社會運動、支持民主的市民,其實都有自己所相信的價值觀和底線,例如是不能被捕或不接受武力抗爭路線。 旺角騷亂發生之後,民主派支持者陣營即時也分裂成了三派,包括「反對騷亂」、「支持騷亂」和「未有立場」。
騷亂支持者於互聯網上踴躍發表意見,當然沒有問題。但令人痛心的是,當有民主派支持者公開表示反對騷亂或批評騷亂過火,便會被部分騷亂支持者批評、辱罵,被標籤為「港豬」。河國榮就是其中一個好例子,最終他要刪帖了事。部分騷亂支持者,更認為要消滅「和理非」的路線,這是我們所追求的民主嗎?這種風氣實在是不健康,損害了公共討論的自由氣氛。最終,或許只有在光譜上較激進的騷亂支持者,才會繼續公開發表自己的政見,甚至只有在光譜上較激進的騷亂支持者,才會參與社運,這對公民社會發展來說絕非好事。
經歷了「暗爽」和「痛心」之後,最後便是「糾結」。
究竟往後的民主運動和社會運動,應該如何走下去?作為非暴力抗爭的支持者,應該如何面對「暴動路線」?非暴力的抗爭行動,還會有人參與嗎?非暴力抗爭行動與暴動在同一個場合出現的話,怎麼辦?
我支持非暴力抗爭的路線,因為我相信民主運動並非「武裝革命」,是需要靠民意、輿論和國際社會的支持,才能夠有成功的機會。非暴力抗爭和公民抗命,能夠帶來道德感召,嘗試爭取主流社會的同情和支持,希望有越來越多人加入行動。此外,相對於武力抗爭的「暴動路線」,非暴力抗爭的持久性較強,能夠長期增加政府的管治成本,等待時機,終有一天會迫使當權者跪低。
至於「暴動路線」會否帶來民主,我對此實在是有保留,特別是面對著中共政權。武力抗爭在短期內或許能夠為政府帶來龐大的管治成本和壓力,但政府能藉此一次過消滅整個反對派陣營,六七暴動就是一個例子。而且,參與暴動的門檻和成本都非常高,究竟有多少香港人願意承擔相關的法律後果和人命傷亡的風險?純粹在網上表示支持,是沒有成本的,但實際願意長期參與騷亂的,又有多少?
當每次暴動升級,政府的鎮壓也會升級,參與暴動的成本只會越來越高。同時,或許會令更多香港人對鎮壓感到麻木,討厭暴動,不斷流失輿論的支持,參與暴動的人數漸漸下降,反對力量漸漸消亡,社會變得伏儒,六十年代日本左翼運動的失敗就是一個例子。
總結,政治局勢每一天都在轉變,上文的思考還是很粗疏,純粹希望與大家一起反思,不要被絕望和憤怒的情緒沖昏頭腦。「高牆」是罪魁禍首,當然值得我們譴責,但「雞蛋」也要不斷反思自身,否則「雞蛋」是無法推翻「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