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具體回歸價值
誰現在最飲得杯落?大概是在大不列顛國,呷一口紅茶咬一小塊曲奇餅的紳士們吧。
請別誤會。
我的意思是,他們比好些香港人更心知肚明︰在中環的中心保留一片公共空間,才終於證明他們的失效;把過去一切都撫平作下金蛋的地皮,才真正彰顯他們的成功。因為,他們深諳歷史---歷史,正是他們過往賴以征服的工具。
有誰,會迫不及待要毀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文化,嚷嚷著要更多商廈就是要商廈只要商廈---然後以為這就是提升競爭力以為這就叫發展???
只有毫無自尊可言的族群,才會作出這種嚷嚷,或嗡嗡。
這句說話打下來,很重的。
進入廿一世紀,這個城市仍是立足於反芻昔日的「成功心德」︰今時今日,咁既服務態度未夠嫁﹗要懂變臉,要更進一步放下自尊。香港仔劉華如是教精金雞---香港人也樂得自詡金雞。
歷史對這「精叻醒」、轉數高、變臉快的族群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歷史於他們,不過如暴發戶擁有的名畫,畫的是什麼不重要、掛在哪裏都一樣,今天擺客廳明天客廳太擠了就重置到廁所亦無不可;風光的日子不失可以拿來眩耀,周轉不靈時賣掉套現更佳。
更不消說,那些個屁顛顛說什麼給他兩晚時間去啃出一兩個歷史觀來挫冧你的。多可憐也可怕,歷史(我甚至不敢提個「觀」字)到了這種思維之中,就彷如online game的作戰攻略,可以去啃一堆來大敗對手。我說可怕,不是指那些個體,而是colonial subjects的生產威力,那正是透過「去歷史」來完成的---歷史後果。
所以,真的很難。他們不要歷史不要文化不要尊嚴,只要錢---甚至不一定是袋落自家口袋的錢。明明是李嘉誠賺錢,他們也一起跟著在旁拍手叫好。或許他們不是蠢也不是傻,而是滿懷憧憬---終有一日神話的主角就是我。
所以,真的很難。由他們出生、由他們父母輩起,就沒人跟他們說歷史和文化的重要(曾蔭權昨天才半帶自豪地說自己會考歷史不合格)。自小他們就被教導要搵錢,也只有搵錢---歷史和文化又不能當飯食,要黎做乜。所以,真的很難。
所以,當朱凱迪翻出天星皇后一帶曾發生過的公民抗爭的歷史,那些人嚷嚷︰那算哪門子歷史?又不像凱旋門那般舉世知名,又不如自由神像那般威武?什麼撈子民間歷史,掃垃圾堆裏去﹗
有誰,會如斯輕視自己的過去?有誰,會如此急不及待毀掉自己的文化?
只有毫無自尊可言的族群;只有毫無身心感受的消費動物。
彷彿,今天受薪階級享有的七天有薪工作天,是天上掉下來的、是歷來皆如是的。彷彿,在這個曾為殖民地的華人城市,中文作為法定語文,也是歷來皆如是的。前行者為我們爭取過什麼,不要記得、不要知道,只需心安理得的自我催眠︰垃圾垃圾,都是不值一晒的垃圾﹗---享有著各種勞工法例保障、員工福利、英文不見得會比中文好的你,如是大大咧咧。
所以,你選擇和林鄭月娥一起掩起雙耳,於是大街小巷裏仍是吠聲四起︰我沒有回憶,你們有回憶是你們的事,我沒有回憶﹗沒有回憶﹗去你媽的集體回憶。
老實說,把集體回憶喊得最街知巷聞的,不是什麼保育人士。那個人,叫何志平,一個曾掌管香港文化事務的,眼科醫生。
只要聽不見這片土地上曾出現過的自主精神、抗爭力量,那麼,做個無風無險的順民,就容易得多,並且心安理得。上面套下來的模子不合身嗎?不要緊,縮一縮這兒挪一挪那兒,將就將就,不就成了---最要緊是,唔好搞事、唔好搞衰經濟。
順民到了登峰造極之境,則和當權者的思維模式完全吻合,一個鼻孔出氣。一根指頭伸到反對重建、反對清拆的人鼻子前︰延誤了工程,錢你來賠呀?﹗
跟他慢慢講快快講細聲講大聲講︰我們的歷史重要呀、我們的過去重要呀、沒有文化底蘊,城市發展舉步維艱呀、作為一個人,生活質素並不只在於消費呀……
他再回你一個︰延誤了工程,錢你來賠呀?﹗諮詢期早過了,你早不反對,那就你該死活該……
彷彿,他在說著的,是別人的文化、別人的歷史,和他毫不相干、不痛不癢。
彷彿說話者忘記自己也是一介平民,明明是頸背吹過一陣涼風,他卻誤以為是自己握牢了聖上狗頭鍘的鐵手柄。
看到此情此景,呷著紅茶的英國紳士們一定嘴角牽動一絲笑意︰it thrived, and is still thriving……
廿一世紀的香港,有很多阿Q,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都有。不過,時代到底不同了,港Q們有學歷,曉英文,更重要是,我買我快樂。
但阿Q終歸還是阿Q,再怎麼裝扮,裏面仍是空空的。所以,當別人展示出一種比他龐大的身影時,他就只好把腳踩到地上的影子頭上,彷彿如此這般就稍稍安撫了自己薄弱的存在︰哼,被警察抬被警察告,該死活該﹗哼哼,有種的怎不去自焚﹗哼哼哼,暴徒、刁民﹗
再一次彷彿,保育的人,在力保的是別家的東西;更彷彿,他她們僅止靜坐,就已構成一種暴力。
不過,阿Q們暴跳得越起勁,也就正好說明他們看到的影子越見龐大。阿Q再如何借屍還魂,畢竟都不是一種向前走的姿態。
我說過,從天星到皇后,我看到希望︰因為當下的香港,有一些人拒絕做一頭消費動物,開始重拾這個地方失落太久的尊嚴 ---人數有多少,不重要。慢慢來,也只能慢慢來。
最後,說一個關於別國的故事。
首爾市中心,有一條河,叫清溪川。在城市發展的過程中,曾被覆蓋,更曾於其上興建高架。但於2003年,新上任的市長把高架拆掉,修復清溪川,沿岸種植樹木,結合傳統與現代,發展景點。河兩岸,現在既為市中心的休憩地點,也是知名觀光景點。
整項工程歷時約兩年,耗資九千憶圜。拼命喊著「叫停工程會超資」(雖然是否真的超和超多少乃未知之數)的香港人,你認為南韓人都是傻子嗎?卻且看誰在97金融風暴後更快復甦?如今誰的競爭力更強?誰的創意文化工業興盛些?誰的製造業打入國際市場?---別忘記,人家可沒有個祖國來靠靠背。
人家靠的是否定過去、興建大商場嗎?不,剛好相反,人家正是把過往的錯誤撥正、把被粗暴發展掉的修復過來,讓市民有足夠且活潑的公共空間,萌生活力創意。那叫尊重文化,也叫長遠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