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的佔領區早前有人在馬路食火窩、打麻將和打乒乓球,令其他集會人士不滿,批評他們是「左膠」,批評他們令抗爭運動變質。其實在曠日彌久的社會運動裡,娛樂活動並非新事。上年的貨櫃碼頭工人罷工工潮裡,社運人士也有為工人打邊爐、放影片、播歌,舒緩碼頭工人的壓力,增強士氣。工人對這些事情並不反感。然而,在「佔領旺角」裡,這個方法非但沒有增強士氣,反而惹來非議。這當中不但顯示出群眾決意堅守佔領運動的形象,也勾出了這次運動裡更多隱藏的理念之爭。
為什麼要打乒乓?──發起者的觀點
在名為「佔領的更多可能-旺角新邨opening」的Facebook專頁,發起娛樂活動的原因有二。其一,想藉此舒緩群眾的壓力,並且營造新鮮感,吸引市民繼續留守/前來留守;其二,通過娛樂元素,嘗試更多可能性,將公共空間從市民的既有刻板印象中「解放」出來。也就是說,發起者想通過在街頭進行公權力所不允許娛樂活動(例如打邊爐、打麻將等),把社區模式引入抗爭現場。進行有關公共空間的實驗,並令參與者對公共空間的「秩序」有所反思。
無端端打咩鬼嘢乒乓?──反對者的觀點
然而,發起者的目標以失敗告終。群眾最大的反應是:「無啦啦你哋搞咩鬼嘢?搞到我哋好似來玩咁!」在他們眼中,這些娛樂活動是不正經的,會給政府做文章的機會,也會令佔領運動失去大眾的支持。大部份群眾既不認為自己需要這些娛樂,也不認為這些地方應該做這些事情。
佔領者的自我想像和期待視野
為什麼會這樣?這與佔領旺角的參與者的自我想像有關。在佔領運動中,群眾通過一系列二元對立的印象,為佔領運動定位:弱小──強大、和平──暴力、理性──野蠻、民主──專制、雞蛋──高牆、公義──不公、長期公利──短視私利、站出來──不站出來、受苦──享樂。而把「弱小」、「和平」、「理性」、「民主」、「雞蛋」、「公義」、「長期公利」、「站出來」這些思想上的概念通過行動表現出來的關鍵,就是「受苦」。只有受苦和犧牲才能換來市民的同情和支持。
這種對佔領運動的想像,先投射到佔領者自身,再投射到對其他佔領者的期待上。換言之,就是「我認為佔領運動是這樣的,因此我認同並且參與,所以我期望自己能夠保持這樣,並且自己其他參與者也是這樣」。運動的群眾,就是通過這樣的群體想像,及這種心理所賜予的「人格面具」,團結在一起。
正因如此,市民才會看到各種奇蹟一般的和平情境:MK仔和黑社會為了保護學生,擋在學生前面,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旦有佔領者激動起來,其他群眾會勸他冷靜;有人想搬走鐵馬的話,佔領者會群起阻止、勸說;有市民反對集會、破口大罵時,佔領者會冷靜地向對方解釋初衷。因為和平、理性、認真,正是佔領者的「身份證」。同樣,露宿、吃催淚彈、吃胡椒噴霧、被藍絲帶威脅,也是是佔領者的「身份證」。他們通過受苦和犧牲,連繫在一起。而打邊爐、打麻雀等娛樂活動,正正與群眾乃至社會大眾對佔領運動的想像和期待相沖。
此外,這些娛樂活動也涉及「借用街道──霸佔街道」這種二元對立形象。佔領者認為,之所以佔領街頭,是政府逼成的,是不得已而為之。因此,他們只是「借用街道」,一旦政府聽取民意,街道就會歸還,旺角市民的犧牲亦會有價值。也就是說,「借用街道」也是跟如「受苦」等上述的一系列二元對立相連。一旦佔領者把街道用於自娛,變成了嘉年華會一般的地方,從受苦和犧牲而來的道德力便會消失,「借用街道」就會變成單純的「霸佔街道」。
他們為了義憤而來
娛樂活動的發起人立意需善,卻沒有顧及佔領群眾的想法,於是娛樂活動以失敗告終。歸根究底,群眾並非為了思考公共空間的秩序而來。他們是出於義憤而來的──對當權者的不滿、對學生的同情、對真普選的渴望、對人大霸道虛偽的憤怒,匯集成這場巨大的佔領運動。因此,其他無關的元素將在二元對立裡被排擠出來,從而維持群體的目標和形象的純粹性。亦唯有如此,激情與道德感才能繼續支持群眾聚集下去,成為團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