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農村建設話語權歸屬之辨
中經網 2006-04-18
“我們要培養出農民自己的精英,新農村建設必須由農民精英來帶領和實施一系列舉措。”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還能存活多久,溫鐵軍心中也沒底,但他始終堅信這一理念
在溫鐵軍的一系列頭銜中,有一個特別需要點明: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院長。 “我在很多場合都強調農民最需要的是組織起來。”在這點上,文質彬彬的溫鐵軍絕不動搖自己的立場──“三農”問題必須立足于振興農村,它的困境絕不像某些人所講的僅僅是市場的問題。
“我不主張直接搞生產合作。”溫鐵軍在經過國內外的廣泛考察之后再次得出這個結論。然而,蘭考縣三義寨鄉南馬庄村的無公害大米是個“異類”。
“最近我正在思考一個問題,產業資本與社會和諧的關系。”
對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院長溫鐵軍而言,“三農”問題不是哲學思辨,必須扎扎實實調查研究,然后才敢“開方子”。
在溫鐵軍眼里,中國的“三農”問題源自兩個主要矛盾,一是人、地關系緊張的基本國情,二是城、鄉二元結構的基本體制矛盾,這兩個矛盾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無法化解。他對“三農”問題的理解和解決路徑是“農民、農村、農業”,并希望通過組織反映9億農民數量上的優勢,改變現在的利益分配格局。
在以“中國新農村建設:鄉村治理與鄉鎮政府改革”為主題的中國改革國際論壇上,溫鐵軍一如既往地堅持他的觀點:新農村建設的根永遠在農村,目前中國的城市化水平無法消化龐大的農村人口轉移。然而,4天之后,在一場關于新農村建設的網上論壇中,天則經濟研究所理事長茅于軾、燕京華僑大學校長華生、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部研究室主任陳劍波等專家不約而同站在溫鐵軍觀點的對立面,他們意見一致,認為農民向非農產業和城市的轉移,應該成為新農村建設的主導方面,即新農村建設首先應減少農民,其次才是建設。
日前,就這些問題及溫鐵軍20多年的實踐之路,《第一財經日報》對他進行了專訪。
2002年,溫鐵軍正任《中國改革》雜志社總編輯,在編輯邱建生等人的推動下,以《中國改革﹒農村版》為平台掀起了全國大學生下鄉支農調研的民間浪潮。2003年7月19日,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創立,溫鐵軍擔任院長,地址在河北省定縣翟城村,而翟城正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平民教育家晏陽初領導的“中華平民教育促進總會”開展鄉村建設的實驗地。溫鐵軍希望能在翟城重續晏陽初的夢想。
之后,學院遵照初衷對農民實行免費就學教育,開展多次培訓,并在合作化等方面進行了大量的工作。社會各界對此非常關注,普遍認為這是晏陽初鄉村建設運動的延續和復興。
然而,自開始,溫鐵軍就承受多種審視與質疑。
最直接的質疑就來自村里。2004年夏天,學院在實驗地里種上了西瓜,但等到收成時,卻發現比村民地里的小了許多。這成了村里久傳不衰的笑話。
觀念上的差異更是讓村民鄙視學院知識分子的一些做法。由于學院負責人強烈反對農業過量使用化肥和農藥,因此,學院牆內的80畝地不許使用化肥農藥,不許隨意鋤草,于是,一到夏天,學院的樹木茁壯成長,雜草也跟著瘋長。這一點在村民眼里就是最為他們不齒的“懶惰”。
村民們更不滿的是投資并沒有直接得到相應回報。他們當初滿懷期望地划出地來,結果在這塊地上除了看到來來往往的人、不斷投進的錢、不停維修翻蓋的建筑,曾經熱切期待的學院給村里帶來經濟效益的大好局面并未出現。
他曾在總結鄉村建設實驗的意義時如此表示:“晏陽初及他的隊伍在鄉村建設上,前三年沒有什么成果,僅限于教小孩洗臉、刷牙等,但他通過在定縣的試驗,成功地總結了經驗,并使得“rural construction”(鄉村建設)的概念成為一個國際概念,從而各種資源都能夠順利地向定縣實驗區匯聚。知識分子在鄉村建設上更重要的是總結本土的經驗并使之上升為話語。”
至于實際推動鄉村面貌的改變,溫鐵軍認為,試驗者固然重要,但那更是政府的責任,“因為政府擁有資源”。
“我們要培養出農民自己的精英,新農村建設必須由農民精英來帶領和實施一系列舉措。”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還能存活多久,溫鐵軍心中也沒底,但他始終堅信這一理念。
溫鐵軍始終認為,目前中國的城市化水平還遠遠不能將大多數農村人口轉移出去,目前中國農村的土地還不具備私有化的條件。當前為使農民富裕、農村發展,必須進行鄉村建設,并謀求農村的可持續發展。
“合作是農村最大限度降低風險的重要方式。”在一次培訓班上的開學講話中,溫鐵軍這樣強調:我們所說的搞合作社,就是讓更多的農戶參加進來,把在戶范圍內平衡風險這樣一個機制變成村范圍內。”
溫鐵軍為課堂上的農民精英們描繪這幅美好藍圖:綜合性的合作社一旦搞起來之后,大家都占有股份,無論干什么,種糧的、種菜的,只要統一銷售,大家就可以共擔風險。統一購買農業生產資料,統一銷售,年底按股分到紅。如果今年糧價跌了,但菜價上了,那賣菜統一銷售收入高,大家仍然可以在賣菜上分到紅。
“農民單家獨戶闖蕩市場往往摔得頭破血流,所以要形成合作社。這是鄉村建設的重要內容,甚至是核心。”溫鐵軍按照這一思路,開始了新農村建設實驗推廣。其中,他的“追隨者”──中國農業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何慧麗所進行的新農村建設實驗活動影響最為顯著。
“我進行新農村建設實踐的思路都來自溫老師。”何慧麗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采訪時說,5年前,還在北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何慧麗曾聽過一次溫鐵軍關于新農村建設的講演,被他的觀點深深吸引。現在她的學生也和當年的她一樣,“我的學生非常踴躍地參加農村研究會,深入到農村調研蹲點。”何慧麗把這看成一種精神傳承。
2004年,南馬庄村經濟發展合作社誕生,同時,南馬庄村無公害大米協會成立,一半以上村民報名參加,他們決定提高本村特產“黃河大米”的品質、搞無公害大米種植,按照5個統一原則,即統一供種、統一購買農資、統一技朮服務、統一加工、統一包裝生產,最終形成品牌效應,推向全國。
2005年12月,在何慧麗的邀請下,南馬庄無公害大米協會副會長張硯斌帶著首批10噸無公害大米奔赴北京,然而,他們經受了意想不到的市場冷遇。
書店銷售、農副產品市場擺攤兒、社區現場熬粥邀請免費品嘗……一系列艱辛歷程讓參與賣大米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連連嘆氣甚至流下心酸淚水。
溫鐵軍又在無意中充當了無公害大米的代言人。今年3月15日,在輾轉漂泊80天后,蘭考無公害大米終于進入了正式的流通渠道,出現在北京安貞華聯超市店內一個顯著位置。當天上午,原本到超市幫助叫賣大米的溫鐵軍最后卻買走了3袋大米。
“我開始確實不贊成搞生產合作,但目前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必須站出來支持,并且盡可能想辦法讓它成功。”溫鐵軍很認真地告訴本報記者,他只有一點無形資產(即無數頭銜所帶來的社會名望),“我全押了”。
溫鐵軍開始思考,“這個現象太有討論價值了”,蘭考一上來就搞生產合作,那么,能不能在新農村建設中嘗試一下,讓按照常規來說會失敗的事情走向成功,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在溫鐵軍看來,在農產品銷售過程中流通環節掙走了很多利潤,而農民本身并不能得到太多實惠,國家給予他們的優惠,往往因為生產資料價格的提高而被徹底抵消。“中央在連續兩年下發關于‘三農’的一號文件之后,又在‘十一五’規划中將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作為今后重點發展的方向,對這一點我感到特別振奮。”在溫鐵軍看來,這無疑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國家顯然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工業反哺農業,城市支持農村。因此,一個成熟的社會,就應該是更理性,而不是瘋狂追逐利潤最大化﹔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時,除了注重商品價值本身,還應關注商品背后的社會價值,即自覺幫助社會的弱勢群體。
溫鐵軍透露說,目前國家正在制定《農村合作組織法》,第二稿已經出來了,今年年內應該能公布。至于新農村建設的下一步,溫鐵軍的想法是,30多個合作組織全部聯合起來,實行統一銷售,如此方能進一步讓農民們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變得相對強大一些。
他總是笑著自嘲是“最沒理論研究的教授”、“理論暫無,只有調研的感性認識”。從小是書虫子的他現在有一個最大愿望:等到60歲退休了,再回歸書房,看書、鑽研理論,把這些年的調研和思考梳理成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