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裡的讀者,都是很卑微的。
只要看一下香港這麼多二樓書店便知道,好好一家書店,難尋立足之地,只能躲在二樓,甚至較高的商業大廈,旺角某幢商業大樓便是多間小書店藏身之地,香港與鄰近的深圳有很極端的對比,那兒至少有兩幢好幾層樓高的書城。
與朋友半開玩笑說,愛書人與小書店老闆應該搞一場社會運動,為書爭取空間,反對樓價太貴、店租太貴等等。有一位朋友很「奢侈」,家中有一書房,結婚後妻子懷孕,他被迫要思考:是否要棄置家中藏書來容納小生命,一平方呎樓價兩三千元(豪宅更不止),用幾十萬來收藏書籍是否太「浪費」?難道要留住書籍卻委屈親生骨肉?
要搞運動,當然要搞清楚書有何意義。有人說,書內藏有一個世界,讀者可以逃離繁囂,走進作者的世界,遨遊飛翔,有時甚至會在書與書之間遊走,就像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中,跨越時空的旅程就由一本錯體書開始,閱讀帶來的喜悅大概就是這種自由;《閱讀的歷史》(A History of Reading)作者曼居爾(Alberto Manguel)說,獨裁者總愛禁書,因為書讓人暫時脫離現實,掉著書本裡,走進一個幻想世界,在獨裁者眼中,這是一種不能接受不可知的自由。
當然,亦有人從書本得到的是不是自由,而是安全感。
友人甲以前住在荃灣天台屋,家中只有老父,他自己患有隱疾,失業兼領綜援,旁人覺得他生活潦倒,他倒過得有點自在;他在家堆放了七、八個書架,放滿了工具書,例如詞典或指南,我問:你會看麼?他說:很少,但遇到某個字不會唸,看到沒見過的植物,能查出來個究竟,感覺很好;他似乎無法忍受不確定,偏愛享受斗室的安全感,可憐命運弄人,他整日要擔心天台屋終會被政府拆卸,那時他不少的書可能要丟掉;幾年前,他家的天台屋拆掉,搬到面積較少的房子,被迫捨棄不少陪伴他的工具書,他與他的家也要走向不確定的未來。
近日我發現,在香港這個城市裡,不單開書店困難,藏書沒有空間,就連閱讀也變得不容易。
香港書店太小,打起書釘來特別辛苦,在最窮的時候,我曾經在書店裡看完一本兩百多頁的小說,也略讀過一本百多頁的英文學術書籍,聽說不少前人有比我更艱辛與享受的打書釘日子,只是打書釘的地方不夠多,也不夠好,世界不少地方,有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書店,讓人書釘打足一個寂寞夜晚,店員不管你坐著還是躺著,這種地方,香港沒有。
這個流動的城市,所有固定下來的東西都不可靠,住屋當然不容易,打書釘也困難,在移動的公共交通工具上看書本,應該是很不錯的選擇;但地鐵人太多,除了夜深或凌晨,平日有時要連提起手拿著書本的空間也沒有;如果能抵受耳水不平衡的痛苦,巴士閱讀亦很不錯,可惜路訊通的出現,影象聲音一起來,不只擾人清夢,亦令煩擾著讀書人;大概最適合讀書的是西鐡,因為乘客量小,連盤膝打坐的人也我也看過,閱讀更適合不過,希望精打細算的田主席體諒。
與閱讀相關的活動,每天到處發生,閱讀的自由、書室的安全、書籍的流動竟遇到諸多制肘,顯然我們的城市大有問題,「讀書」人,真的要在這個城市裡幹出一場革命了,為了書,為了閱讀的環境,讓大城市裡的小讀者多一點力量。
葉蔭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