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臆想行為藝術

臆想行為藝術

什麼是行為藝術?是不是藝術家做幾個動作,說「這是行為藝術」,那就是了呢?誰或是什麼決定了什麼是行為藝術?

今天以前,我從沒親眼見過行為藝術。在我的印象裏,行為藝術是媒體上誇張、瘋狂、極端的藝術行為,甚至時常充滿血腥並且駭人聽聞,是不被常人所理解的。幸運的是,我的第一堂行為藝術課是發生在今天,多謝三木老師,讓我對這門藝術有了全新的理解。

非戲劇
雖然這次社區文化中心的「行為藝術展演」是發生在黑盒劇場,但跟戲劇是完全不同的。在我看來,最明顯的區別在於,觀眾是自由的,可以坐、可以站、甚至躺著,可以發出任何聲音,可以隨意進出。觀眾脫離「觀眾席」,成為藝術的一部分,藝術家不是「為觀眾表演」,而是將自己的生命與觀眾的世界做「聯結」,在一靜一動之間,是真實的生活,卻又是突破生活常規的夢幻。

所以我們看到,莫昭如的「百年起義之佔領中環」中全場觀眾成為行為的主角,戴上黑色口罩、不准說話地排排坐正,對望、合影,好像被雕塑的生命,忽然長出一種歷史意味,而且是帶著悲愴革命情懷的歷史意味。還有Him Lo的作品,直接邀約觀眾一同演出,在現場創造出手機訊息下的虛擬空間,人們被支配、並開始傾聽手機鈴聲交錯中的荒謬感,參演的觀眾用花灑不停澆灌一卷衛生紙,投入而滑稽的動作表情引來陣陣歡笑,藝術家則徹底退居到幕後,在「偽謝幕」後再通過一聲信息鈴聲終止了演出,一切動作雖無言語表述,但其中「觀眾」與「藝術家」之間充滿即興和意料不到的火花,「上場」與「落幕」的區別變得模糊,舞台的邊界被打破,非常有趣。

無限涵義
三木說,行為藝術不是單純的行為,而是要在普通或是特異的動作之上生成全新的涵義。這是我今天體會最深的一句話,這也是行為藝術的魔力所在吧。別的藝術似乎是藉由樂器、顏料、或是錄影機等媒介去「捕捉」藝術,或是在某種「技藝」的框架下創作藝術,而行為藝術家是用自己的身體去創造藝術。身體是真實的,可觸的,不會說謊的,卻也是神秘的,無法了解的。行為藝術家用自己的身體去打破陳規,表達意志,用身體行為來走入觀眾的生活,這種真實的沖擊感一旦爆發,便是撼心動魄。

比如杜躍的作品,將全場觀眾的鞋捆綁在頭上,然後背朝地面緩慢地移動,看不見的臉陷入骯髒的鞋底,從來踩在腳下的物體好像怪獸一般吞噬了大腦,悶悶的磨地聲響聽起來冷酷堅定、不可阻擋,出其不意之處是抵達牆角後,藝術家倒立而露出臉頰,嘴裡銜着嫩綠的小草,好一棵人體盆栽,沈悶之處頓現綠意,因之醞釀出微弱顫抖而動人的美感。

三木說,行為藝術家是不可以自我解釋的,一旦解釋就會破壞多層次意義生成的無限可能性。的確,在模糊而不可名狀的奇妙狀態中,身體在行為藝術中所展現出來的火花,在有限的時空中閃現出無限的意味。三木這次演出的作品是「片刻的風景」,用圍巾蘸水在長長的白紙上留下潮濕的痕跡,而後再用電熨斗燙平紙張,濕潤的、無形的冷水遭遇火熱的、堅硬的熱熨斗,看似平靜的動作中蘊含著劇烈的相互作用、沖擊與交融,在水被蒸發的瞬間,白紙上幻化出水墨般的色彩,山水、日月、浪潮、星辰、風嘯都凝結在那一瞬間,卻似乎可以在人的腦海中演化出無數個日落星出、潮退潮漲。

失明劇場工作者Ricky Tse於沒有言語的黑暗之中,播撒茉莉花、紅豆、花生、綠豆,不同形狀的細小顆粒撞擊到牆壁、天花板、觀眾的頭頂與面頰,最後滾落到地面,每一顆發出的不同聲音構建出一個流動的時空,有時是微弱斷續的狹小,有時是如流水瀑布的空曠。黑暗中的拋灑動作,將散發著清香的顆粒拋向整個場地的四面八方,這個空間的上帝是Ricky,而我們聽到的是來自上帝的音符。

最後一個出場的是Leonard,他的作品叫「有破壞 有建設」。他拿出自己根據各位行為藝術家上一次演出所作的繪畫作品,一幅幅個人肖像,隨意放在地上,然後便躺在劇場的出口方向安然入睡。面對自己的畫像,行為藝術家們開始進行各自的破壞與建設,有的擺出畫中的姿勢拍照,有的用红色顏料塗抹畫作,觀眾也走上前進行自己的再創作,拿畫筆將莫昭如的白髮染黑,或是增加其他色彩和圖形等等。其中,三木先用錫紙裹住自己的臉部,摳出嘴巴的空隙,而後又在臉上揪出一枚長長的針,好像古代的計時器「日晷」站立在畫作的後面,後來把這個錫紙面罩包裹在畫作的外部,似乎時間抹掉了一切,真實的臉或是虛幻的肖像都在時間之中。當各位行為藝術家都「破壞」完畫像之後,Leonard才被清場聲叫醒,如夢初醒的他會發現自己的畫作已經完全變樣,甚至有的藝術家將一些畫作直接送給了觀眾,Leonard反而成為這場行為藝術狂歡的路人。

靜默的對話
在行為藝術工作坊中,三木擺出一桌子奇奇怪怪的物件說,這些物料是與我們平等的。這是我聽過的最神奇的理論。當時,他邀請工作坊學員挑選物件做一個自己的行為藝術作品,我站在那張桌子前徘徊疑惑了很久,幾乎緊盯著每一件物料,想像著它與自己的關係,卻什麼都想不出。在被他點名出來做行為藝術練習時,我心裡只有一個破壞性的念頭,要將桌上的一包小釘子拋落地面,於是表現出了急躁的情緒。三木見狀,立刻提醒慢慢來,找到自己的呼吸。這句話好像魔咒一般,我的身體突然打開了一個出口,雜念跑了出去,手中的小釘子好像都有了生命,我的靈魂變得安靜。結束之後,我問三木為什麼我感覺這一切好像一場夢境,他說,當你靜下來的時候,物料就會跟你對話,告訴你該做什麼。這是我聽過的,最神奇的理論。

所以,行為藝術到底是什麼呢?以上是我想記住和分享的第一次真正接觸行為藝術的感動。行為藝術是無法用文字描繪和解釋清楚的,只有在現場,才能感受到它的魔力。也只有在現場的人,才能決定行為藝術的可能性。

2013-3-31日凌晨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