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去到博士樓倒塌,一同看戲的好爺忽然說,當時他就在前面一點點的地方,921大地震的時候,他在新莊。留學台灣的經驗成為我們一同看《幸福路上》的契機,某程度上也成為我們畢業後回港的原因—我們見識過台灣人怎麼蓋房子,知道有多麼的不安全。只是沒想到香港會迎來這樣的一天,公共建設連番爆大鑊。
香港人應該很難代入《幸福路上》,沒有類似經驗,不同時空和語境,我們甚至很少思考幸福。純粹以動畫角度,它展示的本土情懷和成長無奈,相當觸動人心,仿佛某些東西被開啟了似的。
台灣70後的集體回憶
小琪孩童時期的英雄們,長大以後沒有任何一個像樣的。打狗英雄爸爸任性地辭去工作,在家擺爛,經濟出問題,他挺著大肚腩去當夜間保安。幻想裡的白馬王子,一頭金髮,卻沒能帶給小琪幸福美滿的人生,洽談協商不果,最終各走各路。唯有那一位從來都很土的外婆,死前死後都是樂天開朗,嚷着幸福很簡單,吃飽睡好,就幸福了。
電影以小琪的半生做主線,講述一位出成於1970年代台灣人的成長過程。主軸新意不大,入學校講國語,讀高中大學參加社運,出社會後淪為賺錢機器,抓到機會出國留美。小琪身邊的朋友,同樣是耳熟能詳的故事,金髮碧眼的貝蒂錯信男人,變成單親媽媽。讀書平平的老同學住進博士大樓,遭遇不幸。
打着追尋幸福為旗號,幸福的真正意義,並不是做些甚麼工作,過怎樣的生活,在哪個國家發展。電影的中心思想是,家在的地方便有幸福。這也是小琪離開美國回到幸福路的原因,無論多麼惡劣,對父母對親戚多麼不耐煩,始終回到家裡,這是幸福的不二法門。這樣的心情,恐怕移民後回流香港的人們,才會感同身受。
此外,電影的時間線和台灣解嚴過程重疊。那一世代的人們現在有點年紀了,依然平凡地活着。曾經活躍的社運一代的退場,使《幸福路上》衍生出大量政治解讀。我相信這只是電影裡面的一部分而已,說出了那代人的共同記憶。也標示出那年代不同背景的學生,各自不同的人生。可惜長大後,大家的「不同」被生活拉近,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我們都無法成為心目中的大人
很喜歡電影在小琪長大前後的畫面對比。心抽着痛。兒童小琪腦海裏滿是幻想,觀眾們隨著她千奇百怪的幻想,穿梭一個又一個的場域。有時是美滿,有時是惡夢。對於想像的處理,我認為是電影最大的亮點,完全讓觀眾回到天馬行空的小時候。
小琪長大以後就沒那麼容易了。幻想消失,想要穿梭場景,必須依靠雙腳,一步一步的走。而且她的腳步沉重,頭時常低著。明明拼了命的工作,活着,為什麼快樂愈來愈遠。小琪的外表沒甚麼變老,但那些想像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點點回憶。橋上觀賞夕陽,幻想把「咸蛋黃」,那時候就足夠幸福了。
這些畫面透過動畫表達,比起真人電影,具說明力,形式上也容易得多。導演和編劇沒有玩弄技法,反而順着一般人的平凡人生經歷,調度畫面,使《幸福路上》成為一套「寫實」的動畫電影。日常生活的描寫和回憶畫面,獲得了良好的平衡。故人離世,景物變遷,不至於過份煽情,又不是荒誕地突出台灣本土的習俗。
舉個例子,懷有身孕的小淇從屋頂跌倒,胎兒母子平安。這裡大可寫到她流產然後外藉老公覺悟重修舊好,父母重新振作家族關懷。它採取了平淡的處理,和平地離異,順理成章回鄉與父母同居。平凡的劇情節奏一旦掌握得不夠好,便會流於沉悶。觀眾留下悵妄的感覺,人生大部分時候也是如此吧,很少大悲大喜,更像小淇,壓抑着自己的迷惘,試圖平靜地面對人生的風浪。
我們不是走向幸福路上尋求幸福,而是踏在幸福的路上,反覆拷問甚麼是幸福。好好醜醜地走了一大段路,又在「幸福路」上重新出發。這是台灣一代人鮮活的經歷,也許十年八載以後,現在的我們老到不能不懷舊,新生代年輕得無從理解過去,《幸福路上》真正蘊含的能量,才會終於成為人們渲洩情感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