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行動經過了第一次商討日,訂立了「七大要點」,第二點即為「運動提升至全民運動層面」,潛台詞為希望把爭取普選帶到基層。可基層的民主就單單是普選嗎?(圖來自和平佔中專頁)
作者:Reading
訪問當天,同根社的其中一位新移民婦女來到幫我們開門,語帶抱歉說受訪婦女的孩子賴床,因此要遲到。
遲到的是阿梅。阿梅在08年下來香港和奶奶住在一起,孩子1歲的時候她丈夫去世,她就跟兒子搬出來,輾轉經過向晴軒、仁愛之家這些庇護中心,最後於觀塘的一個劏房落腳。拿著綜援的她,輪候四年公屋,半年前終於獲房署通知能夠上樓,但房子到現在裝修還沒有好。
被平淡的生活
她一天的生活與一個「健全家庭」一樣流水帳:先送兒子回校,然後再去牛頭角和觀塘街市格價買菜準備晚餐,回家準備一會就去接兒子。放假天,上述流程就減去接兒子;星期天,就去跟外婆吃飯。到此,我突然發現阿梅好像沒有工作。有否想過找一份工作?「點做啊,又唔可以獨留個仔喺屋企,如果成日要請假照顧佢,人地又唔會請你。」阿梅無奈,「留喺外婆屋企更加唔得,上次我去睇醫生放阿仔喺外婆度,佢攞條水喉噴阿婆間房,話幫佢洗地喎...佢有過度活躍,阿婆點照顧到佢?」 阿梅補充,她最希望的是有托兒服務,這樣她才可以去找工作。
出於無知,我建議阿梅去找興趣班讓兒子去上,可以讓她與多一點時間。「興趣班全部都要錢,最多補翻幾十蚊比你,有咩用?」阿梅望向正在走來走去,跟其他孩子玩在一起的兒子說,「阿仔都知我地無錢,都唔會話要學樂器嗰啲。」生活如此平淡,卻是被奇怪的政策逼出來的。
搶資源?我。要。自。己。嚟
中港矛盾熾熱的今天,阿梅在平常生活也遭受到不少白眼。「喺新聞見到啲人話我地係嚟搶資源就好嬲,」阿梅不無憤慨地說,「有時行街都會聽到啲人講,都成日聽到,去街市鋪主都會講,佢地會話『又係你呢啲大陸人,落黎搶曬啲資源』。」阿梅越發激動,「嗰下聽到真係好嬲,想還嘴但係都係忍住。」說到這裡,阿梅語氣趨於無奈「結果都係當聽唔到,始終生活要緊,鬼叫自己無本事咩,又要照顧屋企。」阿梅自謿。生活的壓力,伴隨著情緒的壓抑。
談著談著,阿梅提到當年她丈夫離世,自己搬出來的時候想去申請綜援,但社會福利署跟她說她未住滿七年,並讓她簽了一張承認未住滿七年的確認書。結果,社署指阿梅失去了獲得綜援的機會(註1)。後來在同根社及議員幫助下,才得以申請「自力更新計劃」,能夠獲得津貼,但必須積極找工作。「有得做梗做啦!只係唔放心家人。」阿梅說,「落嚟(立刻就)攞綜援?點攞呀!」
「我(結婚)嗰時都唔係諗住(跟老公)落嚟享福啦,都係諗住打工養自己」阿梅自豪地說,「我生仔都係喺翻大陸生,喺呢度嘔得勁。落嚟都係想打工,唔係諗福利。」展望將來,阿梅嘆氣似的說,以後最多都只能找份半職,但都是希望見步行步,找一份工。
阿梅說完了她的故事之後,叫來了阿芳,讓她也講講自己的故事。阿芳07年拿單程證來到香港,08年才認識同根社。阿芳跟著丈夫下來香港,和他的家人(5至6名)住在一起,卻遭到家人白眼,經常說她只吃不做。雖然阿芳未住滿七年,但是她丈夫是香港人,因此她走去申請綜援,並獲批生活費。
「養起」一頭家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丈夫沒過多久也失業領綜援了。一天晚上,她丈夫連同外母、姑姐把她狠狠的推到牆上,令她撞傷背脊,開始了對她的暴力行為。社工要求她去驗傷,說這樣才能證明她遭受家庭暴力,才可以安排她離開。但阿芳不想跟丈夫家裡翻面和離婚,不願驗傷並默默的忍下來。過了一陣子,她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但收入被丈夫家人扣起,每星期只給她600元生活費。
之後兒子在幼稚園染病,阿芳請假照顧他,兒子痊癒之後她卻被解雇了。幸好阿芳的一個大嫂幫她找了一份照顧老婆婆的工作,重新獲得一份工作。但兒子一天天長大,阿芳有時候也要開始帶她一起工作。兒子頑皮,整天在搞婆婆的東西,更把自己燙傷了。結果,婆婆不敢再請她,自行改換了一個服務機構送飯。
後來,盂蘭節當晚,她丈夫喝了酒。阿芳叫她丈夫把電視音量調低,以免吵到別人,她丈夫卻一巴掌打過來,之後更連兒子都打。同時,她姑姐發現她一直跟社工吐露家庭問題,於是一直罵她;而外母則經常在她工作時打電話來,抱怨她不給丈夫煮飯(根據阿芳所說,是她丈夫懶得把飯翻熱),令她終於不堪壓力而下定決心離婚。申請法援成功,前夫卻爭奪兒子撫養權。在等待的兩年期間再次被前夫打,最後由社工的上司介入才能迅速離婚。但一搬離原居,就無可避免的失去了家務助理的工作。社署給予半年時間阿芳找工作,時間到了她找不到,就把綜援停止了。
養起小孩
失去了唯一的經濟收入,無情的做法令阿芳生活受極大衝擊。無奈之下再去找該區社工幫忙,結果幫助轉介去自力更新計畫。阿芳現在每個月月頭要去找4份工以顯示她有「積極」找工作,試圖「自力更新」。
在坎坷的路途上,阿芳身體也患上不同的毛病:跌傷的手到現在還是無力;身體長了兩個水瘤。兒子經常的叛逆,令阿芳情緒不穩,更被診斷為甲狀腺亢奮。「看到電視啊陳茂波就最嬲,貪污嚟啲錢比少少我地都夠生活。」阿芳有點激動的說,並提到她現在都很少看新聞,以免令情緒不穩。阿芳同時評價,香港越來越像她離開的大陸,香港的高官開始學國內貪官斂財。言下之意,是覺得香港每況越下。「依家唯一最希望個仔能夠長大照顧好自己」阿芳最後說,悲觀之情,溢於言表。
後記
一開始訪問的目的,是希望從婦女的故事中,說出她們的民主想法。只是,筆者被兩位婦女的故事吸引了。與其說她們給了我們對於民主的想法,還不如說她們打破了民主的幻想。她們的故事,更多的是述說她們的生活,她們最關注的,並不是甚麼功能組別,甚麼篩選機制,甚麼提名委員會。她們最關注的,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們的生活。又或者說,她們三餐的張羅。民主,不能與民生分離;只是著眼普選,經濟依舊的不平等,她們就只有一直掙扎、輪迴。
註1:綜援申請人必須已成為香港居民最少七年,但在特殊情況下,社會福利署署長可考慮運用酌情權,向未符合居港規定的申請人發放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