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是但啦(作者為左翼21成員)
八月九日和十日,新巴職工會發動罷工。本來預計會有近七百人參加,但最後的罷工的人數僅得一百人左右。另一邊廂,城巴和九巴工人發動的工業行動亦未達到預期效果,最後各巴士工會決定暫停罷工和工業行動,先重整旗鼓為日後的鬥爭作準備。
這一場戰役,資方幾乎是寸步不讓,對工人運動來說絕對是一個挫折。但工人運動是漫長的鬥爭。如果能從這次挫折中學習,將有助於未來工運再起。筆者非組織者,也非巴士工會中人,以「花生客」的角度冷眼(但熱血)旁觀,先拋磚引玉。
意識和行動的落差
新巴職工會在決定發動罷工前,曾進行過一次問卷調查,結果有近七百名工友反對資方與工聯會協議出來的加薪方案,並贊成罷工。既然如此,為何最後罷工人數與原先估計的數字相距甚遠?
這似乎是一個典型有意識卻不能轉化為行動的問題,而這問題是任何集體行動都要面對的。例如反對地鐵加價,組織者的綱領大概可得全港七成市的的認同,但真正會為此事而行動的人又會有多少?既然集體行動是爭取集體的利益,個體便有「懶惰」的傾向(所謂「搭便車」):即覺得只要別人付出,爭取成功的話自己也可受惠,那又為何要參與其中?
先天不足缺乏激情
除非受影響的人本身是怒氣衝天,視集體行動為一重要的表態以至是宣洩的場合(如零三年的七一遊行),行動才可吸引具意識者「自發」參加。否則行動的組織者便要為解決這種惰性費煞思量。而這次的罷工行動,就似乎未達到這種怒氣衝天的層次。
工友怨氣不多的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工聯會因素。工聯會雖然未諮詢員工便與資方達成加薪協議,但或許對不少員工來說,這協議已算是成果。再多爭取0.4%的加薪幅度遂顯得不痛不癢。另一方面,這次行動是以「爭取」工友沒有的東西為主題,而非以「反抗」為重心。一般來說,「反抗」時的激情總比「爭取」強得多。以巴士工運為例,城巴職工會的起源就是居住在北區、行走過境線的車長被要求到港島南區上班。面對著資方主動的壓迫和生計不保的困境,工人在鬥爭中的思想準備自然做得較好。但今次資方沒有明顯的「主動」打壓行為,要大部分工友真的有那股激情去主動參與便困難得多了。
管理手法壓抑工友團結
當然,沒有反抗情緒並非代表抗爭一定缺乏威力。對工人運動來說,工友之間的集體認同和團結才是更有效的動員武器。然而,當筆者走到罷工工友集會的現場與他們攀談後,便發現要打造這種團結力量絕非易事。約二零零三年左右開始,新巴開始引入不少合約制員工。這安排令到工友之間除了有不同的職級、不同的工種(司機、廠房,還有文職)外,更多了合約地位的差異。長工與合約工的不同待遇不單在於合約上是否有約滿日期。起薪點、家屬乘車證的安排、醫療福利、病假等都是不同的。事實上,爭取合約員工的待遇與長工看齊,正是今次行動的其中一個主要訴求。
而在合約制工友之間,他們合約的內容也可以差別很大。在廠房員工群中,更出現了師兄人工低於師弟的情況。到新巴廠房當維修員,多是先學師三年的。三年滿師後,便由學徒晉身為技術員。但這些合約工技術員的合約條款也是因人而異。晚入職的有可能會比早入職的起薪點高,但早入職員工的薪津又不會因為晚入職的待遇較佳而有所提升,故會出現年資較長者待遇不如年資較短者的怪事。
再加上加薪的幅度其實又是跟上司對個別員工的評級掛鈎。換言之,現在所謂的1.8%的加薪並非劃一的。評級較好的會多加一些;評級較差者會加少一些。這一連串措施都有一個作用,就是令到工人的待遇愈來愈個人化。一名工人的待遇,主要是取決於個人的工作表現/際遇/運氣,而非公司的整體政策。既然如此,要工人自覺他們其實是同一個命運共同體的成員更加困難。
意識超強的工友
既然是次工潮有先天缺陷,那麼我們要問的問題可能要由「為何罷工人數少?」改為「為何有人參加罷工?」了。究竟那些願意挺身而出的工友有何特性?罷工工人大致可分為兩批。第一批是巴士車長,他們的工人意識高得令人佩服。走到車長群間跟他們談這次工潮,首先發現他們多是長工。長工的身分當然給予了他們一層保護傘,因為公司將難以秋後算賬事。但別以為他們是因為罷工不危險才參加。對他們來說,加薪的訴求並不是最重要,相反爭取合約工改善福利才是重點。有一名長工的車長說:「企出來唔係為自己,係為其它人爭取返應該有0既野。」他爭取的不是自己個人的利益。他站出來的主因是他有強烈的工人階級認同,支持同工同酬,對合約工因入職較遲而未能享有長工的待遇而抱不平。有如此強烈工人階級意識的工友,相信不但在巴士公司,就算在香港也是十分少數。
人際網絡動員法
除了車長以外,廠房工人是另一批罷工主力。他們當中也有意識相當強的工友。雖然廠員工參加罷工的比例較車長更高,但不代表意識超強的工友遍佈廠房之中。那麼多廠房的工友出來,似乎與廠房內的人際網絡不無關係。與一些廠房工友聊天時,發現他們大多都對自己的薪津都不滿意,又會用上「欺壓」、「削剝」等詞語。不過,言談間卻沒有顯露出太大的怒氣。有些工友半開玩笑地說,因為「大佬」罷工,自己的工序也不能完成,所以順道參與。另有一些又說是因為廠房的好友支持罷工,故也加入。被問到本身是否工會成員時,他們大多都以搖頭回應。
與單獨在車上工作的車長不同,廠房的集體工作和空間完全是另一組形態。而這形態對建立工友之間的團結顯然是有利的。工友未必有很強的工人階級意識,卻因為同工的號召而站出來。相信經過今次鬥爭,他們當中也有人能從中學習到更進步的的意識。
工會前路?
筆者是「花生客」一名,也沒有做過科學的研究,固然不敢說自己的觀察有甚麼見地。但愚見以為,探討罷工工友站出來的原因,對工會日後的發展相當重要。上文所提的兩個先天性缺陷,著實不是工會所能控制。因此,既然初步觀察的結論是罷工參與者主要是意識超強的工友和廠房透過人際網絡動員出來的員工,工會便應尋找適當方法去培養更多意識進步者和同強化工會骨幹/活躍分子的人際網絡。
這兩條路線不是排斥的。要令更多人有進步的意識,人際網絡就是重要的媒介。要令到工會有長期鬥爭的戰鬥力,工會可嘗試將今次罷工之中具動員力量的人際網絡系統化,將這些網絡提升成為工人意識的傳播媒介。除此之外,更要在今次未有參加罷工的工友間開拓更多的網絡,與香港主流的「個人化」意識對抗,廣傳工人大團結的思想。
這種意見明顯是空泛的。實際操作有何難度,應該怎樣去做,實非我這位「花生客」能搞清楚了。但和其它社會運動一樣,工人運動不應在「有野搞」的時候才「做野」。當表面上看似沒有漣漪,正是工人運動做深化工作壯大力量的時機。只有在沉澱的時候裝備自己,才能在下一次的鬥爭有更大的力量為工友爭取合理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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