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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的問題,不孤寂的探索

相信很多觀看了進念二十面體的《百年之孤寂10.0 文化大革命》的觀眾,都會不禁滿腹狐疑,腦中充滿十萬個為何:為何台上的演員要由台右走至台左?為何倒數?為何跳舞?為何做側手翻?為何唱國際歌?為何演員會捧著一個盒?為何播《I love you for sentimental reasons》,然後播《Vissi d'arte》?為何為何…究竟《百年》是什麼來的?

這就是榮念曾的作品,總把觀眾拋入五里霧中,我亦不能幸免於難。對於《百年》的內容,我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在沒有任何指引(如故事大綱和印在紅巾上的「場刊」) ,亦不認識演員(他們的動作往往跟自身的背景、知識和經驗有關) 的情況下,我實在難以明白台上各式各樣的動作。於是在觀看《百年》期間,我很快便決定放棄嘗試解讀那些動作,轉而欣賞它能如何發展下去。

換了欣賞角度,我才發覺《百年》的創作團隊能夠利用一堆使人費解的動作,不停地加以變化,從而建構一個近二小時的節目,殊不簡單。然後我腦中頓時想到一條問題—「他們是如何創作?」

幸好,榮念曾在表演後的問答環節中,親身解釋《百年》的演出,其實是一種探索。這點正好解答了我的疑問。

劇場是探索的場地
對於創作者來說,在平常生活中很多不能/會做的事,他們都可以在舞台上做,例如一般人不會在街上做出奇怪的動作,因為會被人視為發癲,是行為失常,但是在舞台上,無論是怎樣奇怪的動作,都會被視為演出的一部份。換句話說,劇場授予創作者更多的自由,創作者能利用這種自由進行創作,例如創作一些獨特的身體語言,並授予某種意義,藉此探索和發掘各種表達的可能性。

以《百年》為例,榮念曾及一眾創作人員,以文化和革命作為討論的基礎,探討不同的命題(如新加坡演員提及過的選舉),繼而得出一些看法,接著就是將看法表達出來。由於劇場給予了自由,使他們可以進行更多的嘗試,實驗各種表達方法,包括嘗試新的表達形式。然後配合《百年孤寂》這本書和過去的表演模式作為演出的框架,逐漸創作出整套作品。

這種探索方式大概就是讓榮念曾對創作樂此不疲,使《百年》能夠推出第十部的原因:一個可能能引伸出另一種可能,探索和實驗彷彿是無止境的,為創作提供源源不絕的養分,令《百年》茁壯成長。

探索就是在問問題
然而,這個答案引伸出另一個疑問—台上演員的探索和實驗,與台下觀眾有何關係?我想,台上的實驗,從觀眾的角度來看,其實是一堆問題;台上的演員不只是表演,還在發問,甚至是在挑戰他們:創作者通過一系列難以明白的動作,將自己的看法及感受以戲劇的形式呈現出來,不停向觀眾「發放」大量不完整的訊息,從而刺激觀眾,逼使他們思考(事實上榮氏的其他作品中經常出現一大串問題)。

至於問題的答案,創作者當然會有自己的一套說法,但是,不是所有觀眾都有相同的看法。好比電影《情迷午夜巴黎》中,主角的處境,在攝影師眼中是一幅相片,在導演眼中變成了一齣電影,在滿腦子犀牛的人眼中則成為犀牛。這反映了創作者的解釋並非最重要,一百名觀眾可以得出一百種看法:這些是開放式的問題,根本沒有標準答案。

由於是開放式問題,因此給創作者和觀眾提供對話討論的空間;有了對話討論的空間,便有了辯證的可能;有了辯證的可能,就是創作者和觀眾相互交流的契機;有了相互交流的契機,便可對討論的事物及其相關的事物有進一步的認識。譬如榮念曾在表演後解釋演員手中的竹棍,其實是演員的身體的延伸。然而,觀眾不一定要認同這個答案,他們可以有自己的詮釋(例如認為它不過是支撐身體的一種工具),或是反對榮氏的說法。不同的看法能觸發討論,透過討論,大家便能發現一支竹棍對自己的意義,從而認識自己和對方。

難怪當台下觀眾問榮念曾希望觀眾看罷演出後,會有什麼感受時,他的回答是希望觀眾會產生「到台上參與演出」的衝動,因為《百年》不是一場娛樂大眾的表演,它是一個問題,一個令觀眾思考的問題。同時它只是一個開始,一個導向互動交流的開始。最終引領觀眾加入那個由台右走至台左的行列中,一起發問,一起探索。

參考連結:
鄧小樺:百年之孤寂:革命創傷與符號辯證
梁偉詩:從過去到永遠──《百年之孤寂10.0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