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鄧正健
「話既然是多餘的,又何必說呢?」
瞿秋白是歷史的誤會。他自己說,他從來沒有脫掉紳士意義和遊民情感,但偏偏又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意識形態的鬥爭不發生在時代裡,而是在瞿秋白的內心中互相廝殺、纏擾不休。但這場鬥爭不能用唯物史觀來解釋,沒有一方會得到最後勝利。
「我的思路已經在青年時期走上了馬克思主義的初步,無從改變;同時,這思路卻同非馬克思主義的岐路交錯著,再自由任意地走去,不知會跑到甚麼地方去。——而最主要的是我沒勇氣再跑了,我根本沒有精力在作政治的社會科學的思索了。」
瞿秋白的疲累,不在於政治的挫折,不在於對馬克思主義的反省,而在於他對內心鬥爭的厭惡。他到底是個馬克思主義者,但他不是馬克思主義鬥士,這對他來說是「太恭維了」。實踐馬克思主義不一定是革命者,也可以是布爾喬亞,而瞿秋白,正正是一個帶著浪漫情懷的精神布爾喬亞,去實踐無產思想。他的不幸,在於歷史不容許他當牆頭草,因為在意識形態之爭的時代裡,牆頭草是一種背叛。
「我也始終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懷疑來。優柔寡斷,隨波逐流,是這種『文人』必然性格。」
「文人」是一種氣質,「鬥士」是一種處世姿態。當瞿秋白帶著文人氣質去當一名鬥士,這才是是歷史的誤會。如果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哲學,對瞿秋白來說,那只是別人的哲學,他可以學習,他可以理解,他可以實踐,但這仍然不是他的哲學,一個怯懦多疑、優柔寡斷的「文人」,不可能信仰一種堅實的革命精神。瞿秋白注定只可以隔岸觀火,仰望著階級鬥爭的熊熊烈焰。
「我早已說過:揭穿假面具是最痛快的事情,不但對於動手去揭穿別人的痛快,就是對於被揭穿的也很痛快,尤其是自己能夠揭穿。現在我丟掉了最後一層假面具。你們應當祝賀我。」
歷史將瞿秋白塑造成罪人或者烈士,他其實都不是。儘管他已把自己假面揭穿,坦蕩蕩面向時不與他的歷史,但世人只會當是多餘的話。瞿秋白的痛快是他發現了自己的淺薄,也同時印證了歷史的蒙昧。只是,他仍然是一場滑稽劇,在他身上,我們看到悲哀,卻看不到那假惺惺的悲劇精神。
那就是歷史的真實,也大概是我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