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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主義的厭女症:女巫獵殺與原始積累

資本主義的厭女症:女巫獵殺與原始積累
文/小巫婆

女巫獵殺(witch hunt),這個歷史課本中輕輕掠過的詞彙對應著成千上萬被殘酷屠戮的婦女和中世紀歐洲最黑暗的時光。這場從歐洲蔓延至新大陸的恐怖活動在三個世紀內處死了至少十萬女性,其中大部分是農婦。然而,我們對這樣一段歷史其實瞭解甚少,為什麼當時整個社會在狂熱將女人殘暴地殺死?

多數對這段社會整體對女性施暴的研究認為這場運動源自中世紀愚昧的宗教迫害和厭女症。由於女人被認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性欲望,因此容易被撒旦引誘。父權制中的厭女情由此結將女性的情欲同魔鬼聯繫在一起。那些在父權制中不受控制的女人(通常是老年婦女和寡婦)則被指控為女巫,遭到殘暴的殺戮從而父權統治得以維護。

Silvla Federici在其著作《卡利班和女巫:婦女、身體和原始積累》(Caliban and the Witch: Women, the Body and Primitive Accumulation)從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角度來重新考察這段長達三個世紀的恐怖並將其同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聯繫在一起。Federici認為在資本主義興起和現代無產階級形成的過程中,女巫獵殺是最重要的事件之一。那麼從封建制的生產方式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變革中,這些女性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作出了關於資本原始積累和雇傭勞動的經典論述,資本主義的形成有賴於創造一個失去土地的工人階級。如果不是失去了獨立自主地養活自己和社區的能力,人們斷不會將自己投身到雇傭勞動之中。Federici秉承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的批判立場,指出馬克思對資本原始積累的論述是有缺陷的,他並沒有看到除了將歐洲工人同他們的生活資料相分離、奴役非洲黑人以及在殖民者在新大陸尋找黃金白銀並幾乎要滅絕美洲土著之外,這場社會轉變的過程同樣要求著將身體變為工作機器,與此同時將婦女壓迫成為勞動力再生產的工具。Federici的歷史考察延展了馬克思關於早期資本主義社會形成的論述,資本的原始積累不僅僅倚賴國家暴力,同時還對數以萬計的婦女進行了嚴酷的壓迫和虐殺。

當資本主義的生產關係在歐洲擴散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非常多的民眾反抗。統治精英隨之發動了一場消除農民集體團結的攻擊,一場社會圈地開始了。教會取消了慶祝豐收的公共節日空間,同時支持一種新的意識形態高度讚揚婚姻和家裡的私人空間。人口普查、統計出生/死亡率、統計貧窮人口越來越多,國家權威開始越來越多的管理社會再生產並且成為「階級關係」的擔保人。

到了16世紀末17世紀初,世界迎來了第一次經濟危機,市場萎縮、交易停滯、人口驟降,當時商業資本主義的新領導人們認為一個國家的財富勢必由這個國家的人口數量決定。殺嬰成為一項「資本」的罪名。所有的孕婦都要到有關部門那裡登記。國家開始不斷地鼓勵婚姻,私生子被認定為犯罪。在16-17世紀,因殺嬰罪被判處死刑的女人比被處死的女巫還要多。接生婆被官方懷疑是幫助殺嬰的奸細,醫生開始逐漸取代接生婆替婦女生產。她們獲得傳統避孕和墮胎的管道被剝奪了,婦女就這樣失去了她們生育的自主性和工作機會(接生婆是當時少數婦女可以從事的工作)。一種關於婦女不應該在家以外的地方工作的假設得到了支持。「女人的工作」被重新定義為「做家務」。從15世紀起,手工業開始排斥婦女,那些沒有遵守這種性別勞動分工的婦女被認為是潑婦、妓女和女巫。

從15-17世紀,超過10萬的女巫被處死。這場血腥的殺戮就是一次對婦女發動的戰爭。這場戰爭建立了一種基於「男性雇用勞動」和「女性無償再生產勞動」的分工的性別等級秩序。被指控為女巫的婦女通常是外在於這種勞動分工的,比如起義者、治病術士、接生婆、不遵從性/別規範的人以及傳播避孕和墮胎知識的人,她們既不成為雇傭勞工也不為家庭提供無償勞動。Federici進一步指出,對貧窮女人的指控和恐嚇,以及性別觀念的轉變正是消解歐洲農民團結性的重要方式。「火燒女巫」是一場被國家組織起來的政治運動,旨在打壓農婦的反抗精神。女人曾經是許多農民起義的領袖,她們作為接生婆和治病術士的集體知識是平民百姓中農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在她們的信仰中,魔法其實是和自然的傳統關係裡的一部分。許多婦女在圈地運動被洗劫一空,失去了她們的經濟保障。她們於是被迫偷竊乞討。這部分貧窮的婦女和那些產婆和治病術士一樣成為「火燒女巫」運動的治理對象。

透過操弄父權社會中的厭女症,國家成功的將女人變成了男人的敵人。男人成為了女巫獵殺的同謀,所有記錄在案的檔案中只有一例,丈夫為被指控為女巫的妻子辯護。在長達三個世紀的暴力過後,能夠從事經濟生產的婦女越來越受制于自己丈夫的權威,婦女作為經濟生產者的角色被取消了,逐漸那些經濟上具有獨立能力的女人變成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嬌妻。

面對早期資本主義的血腥歷史,Federici發出憤怒的譴責道,「我們不可能將資本主義同任何一種解放聯繫在一起,或者將資本主義強大的生命力歸功於它能夠滿足人類的需求。資本主義之所以能夠不斷的再生產下去正是在於它一種不平等的網路鑲嵌在全世界無產階級的身體之中,同時也在於它將一種剝削體制全球化的能力」。

雖然女巫獵殺已經過去了快三個世紀,但是資本借助父權的力量對婦女實施的種種暴力似乎並沒有離我們太遠。女巫獵殺在抹殺婦女的反抗精神的同時也是建構新父權制度的工具,在這種新秩序裡面女人的性與生殖權力都被國家牢牢控制並轉化為一種經濟資源。如今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婦女回家」的話題每年都會不斷出現,女德班、歌頌賢妻良母、指責蕩婦,這些都已經不是新聞了。就在二三十年前,女巫獵殺在非洲大陸重新出現。同時,就在那些地方,原始積累也蓬勃的開展著,公共的土地和資源被大量私有化、大量的貧困、搶掠、社群分化這些每天都繼續在世界不同的地方上演。面對歷史的重現,或許我們現在要問的是如何把當今透過全球化和新自由主義結構調整政策的征地運動和婦女權力消解與資本主義早期的圈地運動聯繫在一起,我們又要如何面對看上去嶄新的或者是更強大的全球資本主義統治技術?怎樣,我們才可以不做新時代女巫獵殺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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