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Daniel Antel/Flickr
以藝術家來說,Dmitri Vrubel 無論如何也談不上知名,你多半沒聽過他的名字,卻肯定見過他的作品。出自他手筆的「My God, Help Me to Survive This Deadly Love」正是柏林圍牆上辨識度最高的作品。
很多人以為畫家用藝術惡搞國家領導人,其實畫是根據一幅新聞圖片畫的,照片攝於1979年10月7日,時任蘇共總書記的勃列日涅夫到訪柏林,參與民主德國(即東德)建國三十周年的慶祝活動,與東德元首昂奈克接吻。冷戰時期,親蘇國家的元首會面時都以「社會主義兄弟之吻」互相問安,即左右交替互吻臉頰三次,但如果元首之間特別熟絡,則會以親嘴代替親臉,勃、昂二人就是一例。畫作完成後,有人批評畫家幾乎照抄原來的照片,了無新意,但他以德文和俄文下的注腳其實頗有意思:「My God, Help Me to Survive This Deadly Love」一方面可視為勃、昂二人的內心獨白,也就是把他們當成戀人來惡搞,另一方面那當然是許多東德人的心聲:國家與老大哥蘇聯交好,對他們而言就是死亡之吻。
Dmitri Vrubel – My God, Help Me to Survive This Deadly Love(網絡圖片)
九月的時候,我第二次去柏林,因為幾年前已經去過 East Side Gallery,看過兄弟之吻和牆上的其他塗鴉作品,這次就沒有特地再去,但是圍牆在柏林如幽靈,不時在街角閃現。住的地方 Bernauer Strasse 剛好在東西柏林的邊界,行人路的地面鑲着不起眼的銅牌,寫着 Berliner Mauer 1961-1989,原來就是柏林圍牆遺址的意思,如今沿街建造了柏林圍牆戶外紀念展。雖然大部分牆身已被拆毀,但地上的鏽鐵確實標示着圍牆的不同部分,也有模型、文字、照片、錄音等媒介述說圍牆和人民的歷史。現在人們每天使用的 Bernauer Strasse 地鐵站,在1961-1990年間因為圍牆而成為完全封閉的「鬼站」之一,少數東德人闖入並挖掘隧道逃往西德,那些祕密通道的位置同樣以不同形狀的鏽鐵在地面標示。
在市中心的 Potsdamer Platz 和 Topographie des Terrors(恐怖地形圖,即蓋世太保及黨衛軍總部遺址,如今是納粹歷史資料館)又見圍牆遺跡,其中恐怖地形圖的一段圍牆是現存最長的外牆部分--柏林圍牆發展至七十年代中期已不再是「一堵牆」這麼簡單,內牆與面向西柏林的外牆之間俗稱「死亡地帶」(Death Strip),有瞭望台、鐵絲網、信號圍欄、鐵釘、衛兵、惡犬,士兵有權開槍射殺逃亡者,其他逃走失敗的東德人則會被關進不見天日的祕密警察監獄,除了被施以各種酷刑,他們的親友也隨時受牽連。
Berlin Wall Memorial, Bernauer Strasse
Berlin Wall Memorial, Bernauer Strasse
Berlin Wall Memorial, Bernauer Strasse
Berlin Wall Memorial, Bernauer Strasse
Berlin Wall Memorial, Bernauer Strasse 地面標示着逃往西德的祕密通道位置
Potsdamer Platz
Potsdamer Platz
1989年,圍牆因為各種原因終於倒下了,人們也終於可以踏上追尋歷史真相的路途。爭論之一:到底誰要為圍牆負上最大責任,是烏布利希(Walter Ulbricht,首位東德領導人)還是赫魯曉夫?蘇聯解體後,大量祕密檔案解禁,五年前歷史學家 Matthias Uhl 發現了赫、烏之間一份從未曝光的對話紀錄,在那次1961年8月1日的會談中,赫魯曉夫自稱向烏布利希解釋利用當前緊張局勢,在柏林周邊豎立「鐵環」的想法,並為大量技術專才逃往西方向後者施壓。烏布利希本人也希望關閉邊界,竟對赫氏胡說道西德政府正密謀在1961年秋於東德策動起義,赫魯曉夫於是進一步要求他以一至兩星期做好經濟準備後馬上行動,向國會頒令關閉所有檢查站,禁止任何人未經許可離開東德。
另一位歷史學家 Mary Elise Sarotte 最近則出版了新書《The Collapse: The Accidental Opening of the Berlin Wall》探討柏林圍牆倒下的原因,皆因她發現許多美國人都誤以為圍牆倒下要歸功於列根總統,她指出這種美國中心的解讀相當危險,它令人錯覺由柏林至巴格達都唯美國是從,以為美國元首可以隨意左右世界局勢。她主張東德官員的一系列過失才是導致柏林圍牆戲劇性倒下的主因。1989年秋,東德政府為了挽救政權,計劃放寬旅遊限制以向人民示好,11月9號晚,中央政治局成員沙波斯基(Gunter Schabowski)在未得到充分資訊的情況下召開記者招待會,面對國際記者連珠炮發的問題,他失言稱相關措施即時生效。此前一個月發生的萊比錫大示威為東德人打了強心針,他們確信政府不敢鎮壓,於是當晚數以萬計聽到廣播的東柏林人湧往圍牆和檢查站,要求軍隊開城,上級官員卸責,衛兵隊得不到指示,無人願意承擔開槍責任,終於幾個檢查站的軍官下令開城,無數東柏林人湧往西邊,無數西柏林人立於城牆上熱情迎接。即使歷經四分一世紀,那個時刻仍然激盪人心。
衛報最近邀請讀者分享關於柏林圍牆的個人經歷,當中有東德人、西德人,有些是不同時期的柏林訪客,也有圍牆築起與倒下之時的目擊者。有人記得1961年圍牆開始建起的一晚,屋外人聲嘈雜,他走到街上看見大量恐慌的市民,一夜間謠言四起,許多人以為他們在東邊的親友已經被殺。「每個人都在哭。」有人在1989年11月9日吃過晚飯後聽說外面有事,於是走到布蘭登堡門看看,後來她和丈夫爬到牆上,向對面的東柏林人大喊:「一切都完結了!」翌日她在另一個由英軍負責的關卡看到軍隊分發茶和餅乾,還有蘇格蘭風笛手助興,慶祝圍牆倒下。也有英國人11月9 日後在牆邊把一個男人攝入鏡頭,男人在等他的女兒,英國人問:你有多久沒見過她?男人答:二十六年。
匆匆二十五年過去,我們仍然記得那堵惡魔般的高牆和它所象徵的邪惡與暴力,但那些碎裂斷腸的雞蛋,卻漸隨歲月隱去;相比高牆,他們總是更快被遺忘。前文提及的 Sarotte 在書中引述東德異見者 Marianne Birthler:「西方人相信圍牆的開啟,為我們帶來自由,但事情其實相反,我們首先為自由而戰,正因如此圍牆才倒下。」另一位抗爭者 Katrin Hattenhauer 被祕密警察盤問時這樣說:「當鎚子打下來,下面被打擊的東西將緊緊連在一起」,共同的苦難足以把個體焊接起來,變得堅固如磐石。願我們能繼續閱讀、傳頌、銘記雞蛋們的故事,這些故事將堅固我們的信念,在歷史的長河裡,我們並不孤單。雞蛋力量雖小,但若能堅守初衷,支撐彼此,總有一天可以推倒高牆,迎來改變,我們必須如此相信,如此盼望,方可見到曙光。
Photo: Felix Petersen/ Flickr. 10 Nov 1989
The Khrushchev Connection: Who Ordere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erlin Wall? (Spiegel) – http://bit.ly/1mK1yqG
How the Fall of the Berlin Wall Really Happened (The New York Times) – http://nyti.ms/11cZeoG
A Blow-by-blow Account of the Birth of Modern Germany (The Economist) – http://econ.st/10OuAkr
Berlin Wall – readers’ memories (The Guardian) – http://bit.ly/1oEro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