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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大選】林奕慧:當一個政治尋路人,兩黨以外是否有第三條路?

【馬來西亞大選】林奕慧:當一個政治尋路人,兩黨以外是否有第三條路?

今年初才正式成立的民間團體「群議社」,完全不像一個剛進入社運場域的組織,他們主辦了多場討論會、又號召團體發聯合文告。在選舉快要來臨之際,向執政黨和反對黨左右開弓,對兩大政黨的評判同樣辛辣。這注定是一條不易走的路,但是創辦成員林奕慧不在乎,她要為主流的政黨政治以外,一磚一瓦地鋪出第三條路。

上兩個星期,林奕慧特別忙碌,她先與爭取乾凈選舉盟(凈選盟/ Bersih)前主席,準備以「希望聯盟」旗幟參選的瑪莉亞陳同台辯論,過後又要主持一場由公民提出政治改革議案的討論會。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立組織,站在社運前線。「我本來以為自己是要當學者的。」大學時期,她白天上課,晚上參加讀書會,讀社會學、文化研究、神學,在書堆裡找尋思想的啟蒙。

喜歡理論與概念,以知識分子為志,但她同樣關注社會裡正在發生的事。她與許多反對黨支持者一樣,經歷過類近的參與歷程,只是她比許多人還要跟投入、認真。在2013年全國大選時,她出席反對黨的造勢集會,期望政黨輪替的出現,「聽到Ubah歌(反對黨行動黨的競選歌曲)時,心裡覺得很激動,我覺得就是這一次了,我們的國家終於可以突破瓶頸。」為了監督選舉,她報名成為監票員,投票日前她還特意請假,重新複習監票細節,生怕自己的監票工作不夠稱職。

選舉過後,變天不成,她收拾心情,到了台灣中原大學宗教研究所讀書,課業與兼職令她忙得不可開交,但在2015年凈選盟發動Bersih 4兩天一夜的集會時,她仍不顧一切,從台灣飛回來吉隆坡,她抵達機場後便直奔集會現場,不想錯過這場重要的集會。但來到2016年,凈選盟再度發動Bersih 5集會,她的心情卻起了不一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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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林奕慧(左一)參與凈選盟Bersih集會(受訪者提供)

她當時在集會現場,突然看到馬哈迪一家出現,「馬哈迪是以那種明星和救世主的姿態,站在臺前,接受群眾的歡呼!」奕慧完全不能接受,「我覺得被出賣了,自己就像是一塊紅地壇,被他踩著進來。」

奕慧的童年,正是馬哈迪當首相的時期。當年的馬哈迪,把國家推向現代化,建立馬來西亞在國際社會的地位,但他打壓人權的記錄同樣劣績斑斑,製造種族撕裂、發動茅草行動逮捕異議者等。在2016年,馬哈迪為了拉倒他的接班人納吉,再度復出政壇,他成立新政黨「土著團結黨」,加入反對陣營「希望聯盟」,及後,馬哈迪更被推舉為反對派的首相人選,希盟的最高領袖。

馬哈迪成為首相人選,在公民社會內部引起頗大的爭議,這是關鍵的轉捩點。有人認為這是策略、有人發起廢票運動,杯葛選舉,奕慧和「群議社」成員則轉向支持進步的第三勢力,她認為馬哈迪和現任首相納吉同樣的貪腐獨裁,沒有誰比誰更理想。「之前我會覺得,一些反對黨領袖態度高傲、除了評判執政黨,就提不出其他東西來,我是有感到失望,但這還不至於讓我站出來,我還可以用容忍。」

但自希盟宣佈馬哈迪為首相人選後,她與反對黨的分歧便再也沒有修補的餘地。「在我們的國家,首相的權力太大,而權力太大也是馬哈迪一手造成。現在,我們要把權力交回到這樣一個沒有誠信的人的手上,這個風險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奕慧認為這不是對馬哈迪主觀的不信任,而是她從希盟的競選宣言裡,處處看到種族主義的成分,這現象在2013年時是沒有的:「希盟的種族主義,不只是他的修辭,還有給土著的優惠政策(註)。房屋的問題尤其明顯,宣言提到增加土著公共房屋,為什麼不是一視同仁?為什麼要特別強調土著,那其他族群是second class嗎?他是不是沒有解決到新經濟政策遺留下來的問題,只是惠及朋黨和少數精英,最後那些廣大的馬來群體,並沒有受惠,更不要說那些非土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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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林奕慧與社運分子在新山舉辦「政黨以外的政治」討論會 (受訪者提供)

這也許反映了馬來西亞政局的兩難,國陣自大馬獨立以來,執政超過60年,馬來西亞是同區域裡,鮮有未曾實現政黨輪替的地方。這一次,馬哈迪的復出,其政治魅力和影響力,被視為分裂國陣選票的武器,有反對黨人形容這是一種「騎馬(馬哈迪)殺雞(納吉)」的策略。但奕慧不同意策略能合理化一切,「馬哈迪的出現,突顯出馬來西亞的政治仍然依靠種族主義跟英雄崇拜的動員。希盟為了爭取傳統的國陣選票,決定用回種族主義策略,但以這樣的方式奪得政權,你是不會換來一個更包容、更全民的社會。」

上屆大選未能出現政黨輪替,她回望過去,發現更深層的問題是我們如何理解政治。「我們的老百姓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期望,然後失望,再到冷漠?是因為在我們的觀念裏,民主就是等於政黨輪替。我們習慣一切都要給政黨包辦,生活的大小事、 公共事務,都是由政黨來決定。」投票的目的是為了選一個比較好的政黨,「但我認為, 真正的政治應該是所有人都能夠參與進去。」

她始終難忘在Bersih集會時看到的另一幕:警察把一處街道封鎖,街上空無一人,當她橫跨天橋時,看到一名流浪漢,獨自在無人的街上,到垃圾桶裡翻找食物,他什麼都找不到,於是就在路旁的樹下躺下睡覺。他的前方正是遊行者要去的方向。奕慧從天橋往下看,看到兩個世界,一方示威者在激動吶喊,一方只為掙扎求存。她反問:「我們的正義觀到底是什麼?如果我們是那種比較有機會能夠貼近政治資源的人,這些無人注視的基層,就是我們需要留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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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林奕慧與民主學堂參與者,一起到逼遷地區考察 (受訪者提供)

奕慧覺得,在馬來西亞的政壇,不是沒有值得支持的政黨,「像我在bersih看到的流浪漢,誰來為他的利益著想?那我情願找一個能為他利益著想的政黨或是候選人。」她所指的是長年在地區深耕、關注弱勢權益的社會主義黨,在上屆大選裡,社會主義黨只贏得一個國會議席。奕慧認為有原則的小黨更需要大家的支持,「小黨可以生存下來,那代表我們的國家是有替代選擇。」

作為第三股勢力,也有人批評社黨,指他們與反對黨、國陣在單一選區的競爭裡,最終只會兩敗俱傷,造成國陣勝出,但奕慧不是這樣看:「在三角戰裡,你會看到原來選民有三種,不是只有支持政府或者是反政府,為什麼會有一群人支持社會主義黨?他們為什麼不投給希盟,就是因為他們不能接受希盟,他們不只是反政府而已,而且他們要的是這個,那就反映說,選民裡面有這樣理念的人。」

選舉在即,她還是鼓勵選民出來投票,但她也強調:「對於換政府這件事,我是沒有期待的。沒有。」這次的投票是一場賭博,「我是跟著希盟去賭博,我不會說我是在看到一個更好的未來的情況下去投票,而是那種反正走投無路了,就賭吧。」

*註:
土著:根據馬來西亞憲法,土著(Bumiputera)是指馬來西亞的馬來人和部分原住民,其他族群包括馬來西亞華人、印裔群體,以及部分原住民,則被歸類為「非土著」,土著享有各種的優惠政策,包括購房優惠、入學名額配額、投標合約的配額制度等。馬來西亞土著政策的爭議性在於,政策製造種族之間的不平等,以及部分原住民不被承認為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