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學 的 通 識 教 育 辦 公 室 決 不 發 展 成 為 自 足 的 通 識 教 育 的 教 學 單 位 。 因 此 大 學 通 識 教 育 的 教 學 ， 在 理 論 上 ， 在 精 神 上 ， 以 及 在 制 度 上 和 在 執 行 上 ， 全 都 不 斷 仰 賴 大 學 的 眾 多 學 系 來 共 同 協 力 負 擔 。 我 自 己 將 這 種 經 營 模 式 ， 看 成 是 大 學 通 識 教 育 是 否 可 望 成 功 ， 是 否 能 夠 日 臻 日 興 ， 以 及 是 否 能 夠 維 持 和 改 善 其 學 術 品 質 的 最 大 關 鍵 。 大 學 的 通 識 教 育 辦 公 室 不 是 用 來 主 導 （ 更 免 談 「 指 導 」 ） 通 識 課 程 的 教 學 。 它 的 主 要 職 責 在 於 支 援 全 大 學 各 系 ， 統 籌 各 系 所 提 供 的 通 識 教 育 課 程 的 行 政 安 排 。 為 要 做 到 這 一 點 ， 就 得 不 斷 向 大 學 當 局 爭 取 分 配 到 通 識 教 育 的 資 源 ， 特 別 是 人 力 資 源 。 於 是 每 逢 要 在 某 一 專 業 範 圍 中 發 展 通 識 的 科 目 ， 我 們 就 設 法 將 所 需 的 資 源 ， 輸 送 到 屬 於 該 範 圍 的 學 系 之 中 ， 讓 它 們 「 行 有 餘 力 」 發 展 通 識 。
有 一 年 ， 大 學 的 「 教 育 學 院 」 正 式 轉 型 為 一 般 的 大 學 學 院 ， 而 不 只 是 中 小 學 的 師 資 的 養 成 學 院 時 ， 它 也 因 而 可 以 而 且 應 該 積 極 參 與 大 學 通 識 課 程 的 開 發 和 教 學 工 作 。 於 是 我 們 向 校 方 爭 取 了 一 個 新 的 教 席 資 源 ， 將 它 輸 送 給 教 育 學 院 。 這 個 職 位 經 由 遴 選 委 員 會 的 選 拔 ， 並 且 由 當 年 的 教 育 學 院 院 長 ， 親 自 通 過 越 洋 電 話 的 「 問 聞 」 ， 結 果 鄭 氏 終 於 返 回 他 的 母 校 ， 進 入 教 育 學 院 ， 擔 任 教 授 。 他 除 了 開 授 教 育 專 業 課 程 以 外 ， 也 積 極 參 與 大 學 通 識 教 育 的 研 究 和 教 學 。 基 於 這 樣 的 「 三 番 」 的 經 歷 ， 於 是 鄭 氏 也 就 很 自 然 地 參 與 更 多 的 第 「 四 次 」 的 投 入 。 我 在 此 信 手 舉 出 兩 個 小 例 子 。
有 一 年 我 在 哲 學 系 開 設 「 教 育 哲 學 」 一 課 。 由 於 我 長 年 倡 議 「 記 號 人 性 論 」 和 「 人 性 演 化 論 」 兩 者 相 關 ， 心 想 大 約 不 易 得 到 既 是 基 督 徒 ， 又 由 哲 學 轉 向 教 育 的 鄭 漢 文 教 授 所 全 心 贊 同 （ 若 是 一 位 既 無 宗 教 信 仰 又 由 教 育 轉 向 哲 學 的 ， 可 能 兩 樣 ） ， 於 是 邀 請 他 到 課 中 擔 任 客 座 講 者 ， 指 定 他 講 「 哲 學 的 教 育 和 教 育 的 哲 學 」 這 個 環 節 ， 好 讓 學 生 聆 聽 清 新 的 空 谷 足 音 ， 不 要 感 染 太 多 我 的 「 偏 頗 」 之 理 。 我 相 信 以 他 對 於 大 學 通 識 教 育 的 投 入 和 深 思 ， 以 及 在 學 術 中 的 興 趣 轉 向 的 經 歷 ， 定 能 將 哲 學 和 教 育 放 置 在 一 個 嶄 新 的 角 度 ， 「 別 具 隻 眼 」 地 將 兩 者 重 新 而 「 另 類 」 地 關 聯 在 一 起 。 大 學 生 需 要 不 斷 的 新 啟 發 。 又 有 一 次 ， 日 本 國 家 廣 播 公 司 NHK 託 我 推 薦 一 位 適 當 的 人 ， 在 自 己 的 地 區 參 與 他 們 的 一 個 小 計 劃 。 他 們 想 要 製 作 一 套 介 紹 亞 洲 各 地 的 年 輕 人 的 「 本 土 活 動 」 的 紀 錄 短 片 系 列 （ 每 輯 都 在 當 地 自 己 拍 攝 ， 然 後 寄 交 日 本 廣 播 公 司 統 一 編 輯 ， 裁 剪 並 在 日 本 播 出 ） 。 我 接 到 請 求 ， 思 索 一 會 ， 想 到 當 時 已 在 中 文 大 學 任 教 的 鄭 氏 。
原 因 是 ： 鄭 氏 除 了 具 備 前 述 的 完 整 的 教 學 履 歷 之 外 ， 打 從 本 科 生 的 大 學 時 代 開 始 ， 一 直 參 與 學 生 會 組 織 和 系 會 安 排 的 活 動 ， 他 深 刻 地 了 解 到 二 、 三 十 年 間 年 輕 學 子 的 認 知 結 構 、 處 事 濟 世 心 態 ， 以 及 人 生 抱 負 和 生 命 理 想 的 演 進 和 變 化 。 他 身 歷 其 境 地 見 證 了 大 時 代 和 小 地 方 的 種 種 因 緣 交 錯 的 底 蘊 和 現 象 。 果 然 不 負 所 託 ， 他 召 集 一 些 校 內 校 外 的 年 輕 人 ， 順 利 完 成 那 個 有 演 員 無 導 演 ， 有 故 事 無 劇 本 的 香 港 青 年 的 本 土 生 命 寫 照 。 最 近 香 港 又 在 醞 釀 教 育 改 革 。 表 面 上 看 來 那 主 要 是 針 對 中 學 而 發 ─ ─ 將 行 之 有 年 的 七 年 學 制 的 中 學 體 系 ， 改 革 成 六 年 制 ─ ─ 不 過 由 於 提 倡 趁 此 改 制 之 際 ， 「 順 便 」 重 整 高 中 的 課 程 結 構 、 科 目 種 別 和 教 學 方 法 ， 將 所 謂 的 「 通 識 教 育 」 的 課 程 全 面 納 入 高 中 的 教 學 之 中 。 這 樣 一 來 ， 此 次 「 教 改 」 也 變 得 不 「 改 」 則 已 ， 一 改 牽 髮 動 身 ， 不 但 改 革 之 初 也 許 令 人 莫 衷 一 是 ， 改 革 之 間 導 致 疑 慮 重 重 ， 甚 至 改 革 之 後 更 可 能 面 目 全 非 ， 進 退 兩 難 。
所 謂 的 「 通 識 教 育 」 從 來 沒 有 一 個 固 定 的 指 謂 和 意 含 。 不 但 如 此 ， 從 某 一 套 通 識 教 育 的 「 理 念 」 ， 我 們 未 必 就 很 容 易 釐 定 出 一 系 列 的 通 識 「 課 程 」 ， 更 無 法 自 動 地 規 定 出 課 程 中 每 一 「 科 目 」 的 詳 細 內 容 ， 和 特 定 的 「 教 學 法 」 。 從 最 基 礎 的 根 柢 來 看 ， 通 識 教 育 不 外 乎 「 文 化 教 育 」 、 「 文 明 教 育 」 和 「 人 性 教 育 」 。 可 是 從 挽 時 艱 ， 救 世 弊 的 觀 點 看 ， 它 又 是 一 種 「 環 保 教 育 」 ， 一 種 「 反 思 反 省 教 育 」 ， 有 時 更 是 一 種 「 反 正 反 動 教 育 」 。 從 這 個 角 度 觀 之 ， 通 識 教 育 旨 在 促 進 「 文 明 環 保 」 和 「 人 性 環 保 」 ， 它 要 培 養 學 生 的 自 由 思 想 和 獨 立 思 考 ， 承 繼 傳 統 而 又 批 判 傳 統 ， 在 包 容 「 另 類 」 並 且 無 懼 「 前 」 中 改 革 更 新 ， 創 造 發 明 。
平 心 而 論 ， 我 們 目 前 所 處 的 時 代 ， 並 不 是 開 展 通 識 教 育 的 「 自 然 」 溫 床 。 我 們 熱 衷 於 竭 盡 所 能 ， 力 爭 和 當 今 的 「 強 勢 文 化 」 並 駕 齊 驅 ， 我 們 甚 少 能 夠 心 有 餘 而 力 「 又 」 足 地 去 努 力 維 護 ─ ─ 進 而 積 極 開 發 「 優 質 文 化 」 。 在 教 育 的 生 態 中 ─ ─ 尤 其 是 在 正 式 的 學 校 教 育 生 態 ， 當 強 勢 文 化 和 優 質 文 化 紛 陳 並 列 ， 難 解 難 分 之 際 ， 甚 至 兩 者 隨 意 等 同 ， 任 人 替 代 的 時 候 ， 我 們 還 能 如 何 奢 談 人 性 教 育 。 當 我 們 無 法 光 明 正 大 地 談 論 人 性 教 育 時 ， 我 們 如 何 手 經 營 通 識 教 育 ？ 不 說 別 的 ， 今 日 多 少 自 命 前 進 的 人 士 高 唱 「 全 球 化 」 或 「 國 際 化 」 。 只 要 我 們 舉 目 四 望 ， 回 首 細 想 。 全 球 的 「 宇 宙 村 」 （ 世 界 村 ） 尚 未 建 設 ， 我 們 自 己 一 個 一 個 的 「 家 鄉 」 早 已 淪 亡 。 從 來 沒 有 「 文 明 的 家 鄉 」 的 人 固 然 無 懼 變 成 文 明 的 流 浪 者 。 然 而 我 們 不 是 常 常 自 豪 於 自 己 的 文 明 嗎 ？
當 我 們 不 知 名 正 言 順 地 談 論 自 己 的 文 明 教 育 時 ， 我 們 如 何 手 經 營 通 識 教 育 ？ 大 學 有 大 學 的 通 識 教 育 ， 中 學 有 中 學 的 通 識 教 育 ； 外 國 有 外 國 的 通 識 教 育 ； 昨 日 有 昨 日 的 通 識 教 育 ， 明 天 有 明 天 的 通 識 教 育 。 我 們 到 底 在 倡 議 甚 麼 通 識 教 育 ？ 比 如 ， 當 我 們 倡 議 中 學 的 通 識 教 育 時 ， 我 們 要 不 要 進 一 步 ， 也 倡 議 取 消 大 學 的 通 識 教 育 ？ 或 是 倡 議 大 學 「 提 升 」 它 的 通 識 教 育 ？ 甚 麼 通 識 教 育 算 是 通 識 教 育 的 「 提 升 版 本 」 ？ 我 們 需 要 深 入 的 思 考 。 （ 談 通 識 教 育 二 之 二 ）
何秀煌
作 者 於 一 九 八 九 至 九 八 年 出 任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文 學 院 院 長 ， 本 文 摘 錄 自 鄭 漢 文 著 《 通 識 教 育 與 香 港 教 改 》 的 前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