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爆炸性資本主義引來很多西方人仕詢問,何時,政治上的民主將會出現,作為一種資本主義制度“自然”伴奏。不過當仔細再看一下,任何這樣的期盼將會煙消雲散。
現代中國並不是一個資本主義之下,東方專制主義的變形,而只是重複歐洲本身的資本主義發展。在近現代早期的時代,大多數歐洲國家都跟民主相距甚遠。如果他們是民主(就像十七世紀的荷蘭情況一樣),這不過是一個資產階級菁英的自由民主,而不是工人階級。透過殘忍的獨裁,一個國家的資本主義條件得以創造並持續,很像今天的中國。國家徵用普通的老百姓,將其暴力合法化,把他們劃成無產階級。這個國家懲戒他們、教化他們,然後,使之符合他們新的從屬任務。
今天,我們所辨認到關於民主自由的特徵(工會、普選、新聞自由等)都遠離資本主義的自然成果。在整個十九世紀,低下階層發動漫長和艱辛的鬥爭,才獲得勝利。回想一下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的結論的要求清單。隨了廢除私有財產,其中大部分是(例如:累進入息稅,免費公共教育和取消童工)今天都被“資產階級”民主廣泛地接受,並全部在民眾抗爭的結果獲得。
因此,在今天的中國,沒有任何奇特的:她僅僅是重複我們自身卻忘記了的過去。但對於一些事後孔明的西方自由主義評論家詢問:如果中國在政治民主的背景下發展,中國發展的速度將會有多快?德籍英國哲學家拉爾夫.達倫多夫(Ralf Dahrendorf)已經聯繫到對民主日益增加的不信任的事實,在每一次革命性的變化之後,通向新的繁榮的道路,導致穿過“眼淚的山谷”(valley of tears)。換句話說,當國家社會主義崩潰之後,一個國家不能立即進到一個成功的市場經濟。一個有限的(卻真實的)社會福利與保障必須被除掉(dismantled),其中第一個步驟是必要和痛苦的。對於達倫多夫,這個通道,穿過“眼淚的山谷”,比平均週期之間的民主選舉持續更長。結果是,對於一個民主國家領導人,一個巨大的誘惑是,為了短暫選舉利益而推遲艱辛的轉變。
在西歐,由福利國家移動到新的全球經濟已經牽涉到痛苦的放棄,減少社會關懷的保證和減少福利保障。在後共產主義國家,一個新民主秩序之下的經濟效益,經已令一大階層的人口失望,他們在1989年的光輝歲月裡,將民主等同西方消費社會的富裕。而二十年後的今日,當富裕仍然缺席,他們指責民主本身。
但達倫多夫並沒有注意到誘惑的對立面:一個信念,如果多數的人口抵抗經濟的結構性變化,一個開明的菁英應該執掌權力,即使透過非民主手段,去為一個真正穩定的民主奠定基礎。沿著這些路線,新聞周刊專欄作家法理德.札卡瑞亞(Fareed Zakaria)點出了民主是如何只能在經濟發達的國家“趕上”。他說,如果發展中國家是“過早民主化”(prematurely democratized),那麼,經濟災難和政治專制主義將會隨之而來。於是這也難怪,今天經濟最成功的發展中國家(台灣,韓國,智利)只有在一段專制統治時期之後,才已經擁抱了充分的民主。
這個推理方式不是對中國資本主義的方式最佳的論證嗎,而不是俄羅斯模式?在俄羅斯,共產主義崩潰後,政府採取了“休克療法”(shock therapy),並將自己突然直接投進到民主和資本主義的快車道,隨後的結果就是經濟破產。這裡有充分的理由要審慎偏執(modestly paranoid):西方經濟顧問向俄羅斯總統葉利欽提出這種“休克療法”,他們真的有如自己表現出來這樣無辜嗎?還是他們不過是服務於美國的戰略利益,去削弱俄羅斯經濟?
中國,另一方面,沿襲智利和南韓的路徑,通往資本主義,利用不受妨礙的獨裁主義國家權力,支配社會成本,從而避免混亂。一個資本主義和共產黨統治的怪誕結合,證明怪異的結合,證明對中國是一種(甚至沒有)偽裝的祝福。
該國發展迅速,不是不管獨裁統治,而是正因如此。藉著斯大林主義冠冕堂皇的偏執(Stalinist-sounding paranoia),我們還是要問,“也許那些擔心中國的缺乏民主的人,其實擔心其迅速發展,會構成下一個全球超級大國,從而威脅到西方的首要地位。”
中國大躍進的悲劇,今天作為一個喜劇重複了。它已成為進入現代化,迅速的資本主義大躍進,那個老口號是“大煉鋼鐵到城鄉”,重新出現的是“摩天大樓到每一條街道”。歷史最大的諷刺是,毛澤東本人創造了意識形態條件,給予資本主義迅速發展。甚麼是他在文化革命對人民呼籲,尤其是年輕的?不要等別人告訴我們該怎麼做,你有權說不!因此,為自己思想和行動,破壞文物,譴責和攻擊不僅是你的長輩,也包括政府和黨的官員!強力打倒國家機器的鎮壓組織自己的公社!
聽見毛澤東的呼喚。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激情奔放的爆炸性,將一切形式權力非法化,到最後,毛澤東不得不請來軍隊以恢復秩序。弔詭的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關鍵的戰鬥,並不是在共產黨組織與被譴責的傳統主義的敵人,而是共產黨之間,並毛澤東本人的力量,呼籲應運而生。
類似的權力運作在今天的中國可識別得到的。黨組織復興一個強大的意識形態傳統,以遏制黨的自身一手做成的資本主義爆炸的崩解結果。我們留意到的是,現時中國恢復馬克思主義的運動,我們應該將之解讀為,中國作為一個高效的意識形態國家。(為了這個冒險事業,中共實在動用美元數以一億計。)
那些認為這個威脅到資本主義自由化的人,完全錯過了一點。聽起來很奇怪,馬克思主義的回歸,是資本主義最後勝利的標誌。例如,中國最近已採取法律措施,以保障私有財產,此舉被西方譽為,朝向法律穩定的決定性一步。
但是,甚麼樣的馬克思主義適合今天的中國?首先,讓我們來看看馬克思主義與左派的區別。左翼主義是一個術語,指向任何談論關於工人解放,從自由工會克服資本主義。但馬克思主義學說講到,發展中的生產力是社會進步的關鍵,正是這種馬克思主義發展類型培育了持續快速“現代化”的條件。
在今天的中國,只有共產黨的領導作用,才能維持快速現代化。官方(儒家的)專有名詞,中國應該成為一個“和諧社會”。
把它放在老毛派來說,可能會出現的主要敵人是“資產階級”的威脅。但在統治菁英眼中,主要的敵人反而是:共產黨統治利益所在的無拘無束的資本主義發展,和工人和農民起義的威脅,之間的“主要的矛盾”。
去年,中共政府加強了一些壓迫機關,包括成立防暴警察的特別部隊,以鎮壓民眾騷亂。這些警察是意識形態上真實的社會表達,出現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的復興。1905年,俄國革命領導者托洛茨基描繪沙俄帝制(tsarist Russia),「作為亞洲的皮鞭與歐洲股市邪惡的結合」。這是否仍然描述了現代中國的表徵?
但是,如果隨著獨裁主義“眼淚的山谷”(valley of tears)而來,民主第二幕的承諾,最終沒有來到呢?這正是如此不安的今天的中國:它的專制資本主義可能不僅僅是我們過去的殘留,而是我們未來的凶兆。
Original Article:
Slavoj Žižek, “China Adopted Our Capitalist Model: Will We Adopt Their Despotism?”, In These Times, December 15, 2007.
http://www.16beavergroup.org/mtarchive/archives/002434.php
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
瑞士歐洲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