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都係一種搏鬥,希望能夠面對這種痛楚。」香港民主鬥士司徒華在病榻中說過的這句話,正是我此刻的心情。
華叔在民國100年的1月2日走了,因車禍開刀臥床養病的我,遲至今日才收到香港友人的電郵通知,關於華叔的死訊,躺在床上,傷口隱隱作痛,心裡悶悶的。
往前推算,今天應該是華叔的頭七,依照中國人的習俗,人過世之後,要經過七天,才會知道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此時此刻,香港的電視台,早已完成了華叔的紀念影片,我卻無心點閱友人寄來的網路連結,腦中浮現的盡是2007年的6月4日,在香港維多利亞公園參加六四事件18週年的那一夜,華叔在眾人的簇擁下,上台為六四受難者大聲疾呼要求平反的畫面,當時的他,已經是個75歲的老人家,在月夜中,華叔的身影顯得孱弱卻堅定。
「但有一個夢,不會死,記著吧,無論雨怎麼打,自由仍是會開花。」2007年6月4日當晚,第一次在香港聽見數萬人團團圍坐,點燃燭光用粵語齊聲高唱《自由花》,距離1989年,我第一次前往台北的中正紀念堂,參加聲援六四天安門的活動時,已有18年的光景。
18年,幾乎是一個孩子的成年禮,足以跨越青春的那一條界線,揮別無憂無慮的兒少,往成人的社會叢林裡飛奔而去。在香港維園的這一夜,我卻像個羞愧的大孩子,本該已是民主教育的成年禮階段,我卻像個初生嬰孩般地無知,重新憶起18年前的往事。
「矇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捂上耳朵,就以為聽不到,而真理在心中,創痛在胸口,還要忍多久,還要沉默多久?」記得那一年才國三,卻顧不得即將到來的高中聯考,連夜從家裡偷偷踩著父親的單車,和隔壁男校的友人,騎到中正紀念堂的自由廣場前,和許多大學生們開口高唱《歷史的傷口》,還有《龍的傳人》,然後一次又一次看著電視牆,不斷轉播著海峽對岸的坦克車「肉洗」天安門廣場的畫面。
不知怎地,15歲的眼淚,不斷滑落,那一夜,我望見許多的淚水,安靜地落在台北的自由廣場;在海的另一端,則是朵朵血花,飛濺在諾大的北京天安門廣場。
1989年,15歲的孩子,能懂些什麼?接下來的日子,就在升學與生活中,渾渾噩噩地度過,就算大學畢業之後投入媒體工作,也只是終日周旋於隔天該跑那個記者會、有沒有獨家新聞可發等瑣事?殊不知在香港的叢爾小島,在1997年回歸之後,依舊如火如荼地進行一場又一場的六四紀念活動,相較之下,台北盆地的政治神經中樞,顯得沉默且啞然。
2007年6月4日,在香港維園的那一夜,《自由花》和《歷史的傷口》,不斷敲打著我的腦門。轉眼之間,六四即將屆滿22週年,那一位在四年前曾有一面之緣的華叔,卻在為民主奔走了多年之後,帶著未竟的理想倒下,他老人家79歲的身軀和靈魂,已經為近百年來的苦難中華,做了歷史的見證。
右膝脛骨平台粉碎性骨折,手術之後,數算時日,至少還要等上三個月,才能重新學會走路,而華叔的精神不死,他只是息了地上的勞苦,永遠地沉睡,安返主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