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平遙之旅太難忘了,那座號稱保存得最完整的古城帶給我的震撼至今仍未消退。所以,我對鳳凰之旅不敢期望過高。湘西沱江兩岸的吊腳樓名不虛傳,隨便按下快門都是一幅很美的畫卷,附近的苗寨山谷也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惜,這裡已經開始受到旅遊開發的污染了。我在這裡必須說明一下,旅遊開發本身不是貶義辭,貶義是來自某些人開發的手段。
我不希望人家一世捱窮,自己則自私地站在頹敗的原始風景線上,指點昔日的山河,感嘆歷史的滄桑,然後甚麼也沒留下便悄然身退。我必須承認,旅遊開發讓很多窮人生活改善了,中國內陸很多地方需要旅遊業。可是,旅遊業落在中國人手上,卻總是那麼糟糕,而內地開發旅遊的思維,和香港的城市規劃竟是那麼一脈相承。
記得踏入故宮時,雄偉的天安門背後,竟然開了一間Starbucks。那不只是煞風景,而是令人作嘔。這一方面反映主事者低俗的崇洋心態,也讓人家看清楚泱泱大國的官員,是以何等世俗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千年文化。更天荒夜談的是,政府曾經批准在八達嶺長城腳下開rave party。我不敢想像,這一幕如果出現在金字塔和鬥獸場,埃及人和意大利人會作何反應。所以我建議大家想去長城,最好去箭扣或河北的司馬台。
這次來到鳳凰,一如所料看到不少為遊客而設的店舖,人畢竟要吃飯,要脫貧,這些都是必須接受的。而內街的店舖對鳳凰陀江沿岸的核心風景線沒有明顯的損害。但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古城的核心地帶,沱江的北岸一帶竟然有幾間酒吧,每晚不是任人大唱卡啦OK,就是狂炸低級炒耳的disco音樂!(即是那種一味把Trance、House、Dub等跳舞元素,不知所謂地硬塞入流行曲那種,幾年前亦曾在香港盛極一時)
我住在在對面岸的吊腳樓裡清楚地感覺到,過去百年來默默支撐在沱江南岸古老吊腳樓群,無不隨著愚昧低俗的disco節奏無奈顫抖。由古屋改建,毫無隔音可言的酒吧,每晚狂歌爛嚷至凌晨才肯收嗲,然後不負責任地將煮食的污水排進美麗的沱江裡去。就這樣,吊腳樓上排排燈籠凝聚出來的含蓄、恬靜、平和的古城風韻蕩然無存。倚在房間的欄杆上,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聽不少居民說,動輒百年歷史的吊腳樓已經被拆去不少了,當地政府的政策是:「只要你能蓋一幢一模一樣的,那就拆吧!」嘿,這令我想起香港的天星碼頭,還有孫明揚信口雌黃、子虛烏有的「鐘樓重建論」。香港不只在版圖上回歸母體,連官方的思維邏輯也「書同文,車同軌」了。
國內不少所謂潮人來到這裡,晚上就一定嚷著要「泡吧」。清靜的酒吧播些jazz、西班牙情歌倒無所謂,不影響他人的心情,不破壞古城的寧靜,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但潮人和當地政府到底知不知道,這幾間俗不可耐的酒吧正在謀殺著千年鳳凰的脆弱靈魂?
我不得不大清早起床,趁迷霧遮掩昏日之時,站在煙波泛江的岸邊,看著幾隻白鵝悄悄游過,才能感受最寧靜的鳳凰風韻。那天站在沈從文墓前,請先生抽根大前門牌香煙,想著如果先生在生,他的《湘行散記》該怎箇寫法。聽說我嚮往的川西香格里拉快建成機場了,「消失的地平線」可能真要消失了,得趕在機場落成前去一趟。
酒吧業已經開始全面入侵中國的所有旅遊點,朋友說,麗江的酒吧比中環蘭桂芳還要多。漫無規劃的開發遲早把中國古鎮的風格、精神、尊嚴摧殘殆盡,山西平遙算是暫時倖免於難的避風港了。至於鳳凰嘛,如果再過三五年,大家如果不喜歡rave party的話,還是別去了。
香港的城市規劃一樣了無個性,地產商只懂在每個社區拼命倒模大型商場,外國人趨之若鶩的港式街道文化幾近窒息。那些在拍賣會上高價競投印象派畫作和《清明上河圖》的文化爆發戶們,既然如此崇拜沉悶的樣板試建築風格,那就拜託別再裝模作樣談甚麼藝術,講甚麼現代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