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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说起香港,总是喜欢用“城”这个词。比如“昨夜城中又有盛宴,名流云集”,比如“城内一众高官昨日集体发表声明”,比如“本城一向受到空气质素问题的困扰”,比如“某间新餐厅开张,满城人趋之若鹜”。“城”来“城”去的,香港在我心里的形象,没来由的多了四面城墙,成了现代社会中一处自成一体、自行其是的“桃花源”。
忽然觉得,我们这些生长在祖国大陆的人们,几乎没有哪个人会在说起自己所处的地方时使用“城”这个词。虽然在我的故乡北京,老一辈儿的人还是喜欢说“北京城”,但50岁以下的北京人除了站在元大都城墙遗址前抚今追昔的时候,再没有几个会想起自己生活在一个曾经拥有四面城墙、九座城门的“城”中。我们习惯的语境是“市内如何如何”、“省内如何如何”乃至“国内如何如何”,地理和心理上都全无界限、九州大同,视线与心胸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无远弗届。
而香港呢,只得个城而已。
香港这座城,土地狭窄,数十年来不断耗费巨资与人力,在海中填出陆地、高楼、机场,实行“欲与天工试比高”,比了许久,面积也不过1100平方公里,是上海的六分之一,北京的十六分之一。
香港这座城,人口密集。全港有600万固定人口,21万流动人口,在商铺密集、楼房林立的旺角,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13万人生息吐纳,推开窗便是邻家的客厅;A室煲了一锅靓汤,B室、C室乃至上下三层的邻居都能闻出用了什么材料。
香港这座城,城头和城尾的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论你是首富、高官、明星、名流还是开电器店的阿伯、卖车仔面的阿姐、修理空调水喉的大哥,谁都知道谁的事。小人物们固然是家长里短、诉苦炫耀,大人物们的身后也有狗仔队穷追不舍,随时随地随便一件事,都可能成为翌日报章杂志的头条新闻:于是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特首喜欢养锦鲤,首富刚刚生了孙子,财政司长家里的灵芝生意最近不大灵光……偶尔也有不那么和谐的事情,A和B吵了恼了,但同在一个城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远亲不如近邻,遇到全城一致的大问题时,也照样义无反顾地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香港这座城,最大的问题就是城里的居民缺乏归属感。从根源上讲,当然是根正苗红的中国人,可是自幼在英国体制下接受的思想教育,又使他们难以在心理上将自己与祖国大陆的13亿同胞归化认同:他们讲粤语,讲英文,开车和走路都靠左而行,政府机构按照英式的法律和体系运作,但名称却又是古香古色的“布政司”、“律政司”……城中的人,在回归以前,持英属殖民地的旅游证件,回归以后,持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区护照,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他们在心理上都是Stateless,无国籍者。
香港这座城,城中人并不热衷政治,因为他们早已看清,可以放在手中牢牢掌握的不过是每个人每一日的三餐一宿以及若干娱乐生活。即便是张贴在街头、为政客们服务的竞选海报,其主要内容也都是“成功争取在本区内修建游泳场馆”、“成功争取加密地铁班次”、“成功争取巴士车费减价”,一切都从民生出发。所以,当年伟人的一句“马照跑、舞照跳”便成功安抚了600万香港人的心。人人都说香港人工作起来不要命,其实香港人自己知道,他们的拼命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享受更多的娱乐。香港这座城里,什么新奇热闹的东西都有,富贵贫穷,男女老少,各有各的所好,各有各的玩法,活着的每一分钟都应该狂欢。
香港这座城,从前有点骄傲,现在有点自大,未来有点危机。从前是名副其实的“东方之珠”,背靠中国大陆,前接五洲贸易,将一个弹丸之地发展成亚洲境内不可或缺的中转站和自由港;现在,北有北京、上海、厦门、广州、深圳的迎头赶上,南有新加坡、印度、马来西亚的虎视眈眈,香港原本一枝独秀的优势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磨蚀,但香港人用50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尊荣却不容侵犯,内地仍是荒野,香港仍是天堂,若是发展缓滞,只怪国家给的政策不够优惠……这样自大的香港,危机已经压在头上。
香港这座城,没有城墙,却有心墙。心墙一日不开,危机一日不去。墙里的人固然可以“马照跑、舞照跳”,可是那种滋味,怎样看,都沾染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