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本盛
建基於事實和理性的解釋和質疑,是教育必需元素,但這解釋和質疑,決不是一次過的,而是要不斷循環和深化。批判教育學(Critical Pedagogy)提醒我們的一點正是,不要停留於事物的表面,而務須尋根究柢,以及諸種取態的後果。其實,任何教育也理應如此,不獨以國民教育為然。當然,循環的多少,也就是深淺的程度,得因學生而異,例如,「2+2=4」是否必然,是否作為學習「進位制」的內容,在初小或初中,就可作不同處理。
國民教育爭議以來,各方對爭議話題的論說其實已呈現了不同的培育順民的思考模式,值得介紹一下。
第一種可稱為「對挑戰的回應」,例如課程發展處負責國民教育的官員,就曾認為民主和人權等「西方價值」是「向中國施壓的方法」。這一模式容易激起內部團結,槍口一致對外,義和團便是這樣煉成的,但這對外的槍口,是基於外內也就是敵我的劃分,不是對議題的認識,更莫論深層的理解。
第二種是「唯權是問」,其基本邏輯是:凡國家政權或組織領袖說的都是對的,即使未能理解,他們也總有其理由的。這一模式有時建基於對權力的膜拜和服從,所利用的,正是一種懸殊的權力關係,對議題的相關事實,以及反覆的思量,都付諸闕如。
第三種則回望過去,認為「今天是歷史上最好的」,這是國務院發言人回答關於中國的人權狀況時最常用上的。使用這種思考的竅門,在於善用那游移不定的基線,談到經濟,不要用漢唐而用晚清,文化則要用秦朝,先秦也不行,其次一定要抽象來說,整體來說,因為,一落實到具體、個人的層次,引起的可能不是「較好」而是「同等差」的結論。
第四種訴諸無知,認為「事情總是不那麼簡明的」,這種思路的潛台詞是:「你不明白的了。」本質雖然是違反教育,但又的確是慣於為學生所接受,因為他們一向被描述為無知,犯錯累累,而拿出這種思路來唬嚇人家的,往往同時說出一大堆相干或不相干的資料,稍一不慎,便會讓一時的思想慵懶佔了上風,不去追問究竟。
第五種可稱為「更大訴求」,例如有批評指李旺陽案務須根查時,有人會說史上冤案何其多;當有論點指國民教育是洗腦的,則以「教育向來都洗腦」之類來回應,這種思路多少有點看透世情的「犬儒感」,抽離得很,卻無助於了解當前特定問題,更忘記了抽象的歷史和世情,其實就是具體的事例累積而成的。
如果第五種是朝縱深發展,第六種則是橫向的,每每祭出的是「事務眾多」。舉例說,當有人要問及中國的民主發展時,這種模式會說,中國政府要照顧的問題眾多,經濟的、民生的、種族的等等,這最接近「套套邏輯」(Tautology),其公式是,問及甲時可用乙丙丁回應,問及乙時又可用甲丙丁回應,諸如此類。
平心而論,上述六種模式,不能說完全沒有解釋力的,正正也有一定的解釋力,才會令學生一時不察,被塑造成為順民。最重要的是,這些模式的共同特點,就是沒有觸及問題的核心,而只在外圍繞圈。於此,批判教育學的提醒是,不滿足於現有的答案,而必須一問再問,問及文化、歷史、社會脈絡、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等等,且須通過事實和理性的檢驗,才會較難被倒模成為沒有獨立人格的順民。(2012.07.24)